人人都爱王家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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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再次给影迷们带来了惊喜。我们熟悉的王家卫导演的名作《阿飞正传》于6月25日于艺联专线放映。

如今刚过两天，票房已破500万，上座率更高居首位，足以证明“香港第一名片”的恒久魅力。

在许多影迷，包括笔者的观影序列中，很容易就会把王家卫的作品列为艺术电影的入门之作，我们很容易将他的电影与《变形金刚》、《复仇者联盟》等商业巨制相区分。

然而，当我们轻而易举地为王家卫的电影贴上艺术电影的标签时，另一位艺术电影名导似乎为他贴上了另一个标签。

前不久刚以《江湖儿女》角逐金棕榈的贾樟柯导演，曾在他的访谈录中提到，他在2000年幻梦般的观影经历。那一年，他同时观看了三部华语佳作：《一一》、《花样年华》、《卧虎藏龙》。

他在总结这三位开创华语电影新世纪的导演时，指出了他们的不同之处：“杨德昌、王家卫、李安的电影正好代表了三种不同的创作方向：杨德昌描绘生命经验，王家卫制造时尚流行，李安生产大众消费”。

王家卫的作品，确实屡屡取得惊人的商业成功，这不禁让我们开始思考艺术电影与商业电影的边界。对于电影这类从生来就不够“纯粹”的“艺术”，我们真的能够明确地界定所谓艺术电影的概念吗？

或许，所谓商业电影只是采取了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而所谓艺术电影，只是采取了不同的商业模式呢？

在王家卫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他那极具个人风格的艺术手法，同样地，也看到了许多艺术电影导演所没有的广泛受众。在他那里，没有艺术与商业之间惯常的对立，却有着一种迷人的和解。

那么，王家卫的艺术电影缘何如此流行？艺联专线放映的《阿飞正传》，对于今天的观众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时刻，而非年代 

在王家卫那些最为流行的名作里，我们看到宏观时间的消隐，与对微观时间的高度关注。当然，他的作品常常有着某些历史背景，但在影片中，那些背景常常是模糊的。

在《东邪西毒》这一部“古装片”中，我们似乎看不到金庸原作中明确划分的历史朝代，只有若干如同章节标题的、充满仪式感的节气用于标识时间。

而在《重庆森林》中，凤梨罐头过期的时间，精确到日：“从分手的那一天开始，我每天买一罐5月1号到期的凤梨罐头，因为凤梨是阿May 最爱吃的东西，而5月1号是我的生日。”

而在即将重映的《阿飞正传》里，时间甚至精确到一分钟：“十六号，四月十六号。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

与现代主义艺术自觉的历史深度与繁琐的意义指涉不同，昆汀·塔伦蒂诺这样的后现代主义艺术家常常以历史的抽离、意义的平面化来呈现自己的风格。

当然，在后现代的大军中，不同的艺术家仍旧是各显神通。如果说昆汀是以反讽、拼贴来达成历史的虚无的话，王家卫所营造的正是历史感的反面：一种高度的“现时感”。

对于数字时代的城市居民来说，历史感似乎只存在于学校的课本之中。高速的生活节奏将我们框定在数不尽的日程表与“死线”里。

而计划生育之后的独生子女一代，似乎比父辈们更为在意自己的生日。我们同《重庆森林》中的金城武一样，有着绑定喜怒哀乐的某一个日期。

于是，精确到每一天、每一分钟的王家卫式“现时感”，成功地获得了人们的共情。被高密度的时间推动着前行的现代人，似乎很难去深刻地体察某种渺远的东西。

 怀旧，而非历史 

当然，，仅仅是聚焦于现时，是无法成为流行的。王家卫的作品赢得观众的巧妙之处就在于，他以高度的“现时感”来描摹现代人的时间经验，却将这种触感镶嵌于怀旧的架构之中。

《东邪西毒》的江湖、《春光乍泄》的瀑布、《花样年华》的旗袍……常常只是怀旧与异域的符号。

在那些王家卫反响最好的艺术电影中，在纷繁的异域滤镜与怀旧迷雾之后，我们总能看到那些孤独寂寥的个人与跨越时间的深情。

于是，就像王家卫可以将这些寂寞与情愫裹在任意一个模糊的节气之中，人们也很容易唤醒自己的记忆，使这份同样的孤独、这份相似的情意在脑中发酵。

针对这一点，我们或许可以举出那些他的口碑相对较差的作品，在比较之下，我们可以很快地发现他那些经典之作的优势。

王家卫有没有具有高度历史感的作品呢？当然有，那就是《一代宗师》。

在戴锦华教授的论述中，一代宗师同时达成了媒介自觉与文化自觉。

她指出，历史的炮弹从纵深处击破了平面放置的相片，这意味着历史的闯入。而对“脚”的大量特写也凸显了中国脚踏实地的“脚跟”文化内在于中国武术的事实。

但是，这部具有双重自觉的作品的豆瓣评分仅为7.8分，远远低于那些8.5分以上的经典之作。许多人评价这是一部最“不王家卫”的电影。

当然，由王家卫监制的《摆渡人》，更是遭遇了口碑的惨败。

然而，《东邪西毒》中由张国荣扮演的欧阳锋，不也同样是一位江湖客栈中的摆渡人吗？同样是为他人担任情感与人生导师，最终发现其实自己也有问题……为何《摆渡人》如此不遭人待见？

或许，拉开怀旧的距离，而后嵌入现时感，正是王家卫的高明之处。当《摆渡人》式的“怀旧”过于切身，过于粗糙之时，观众们就变得无法忍受意义的平面化了。

 幻梦， 而非真实 

我们很难忘记，好莱坞这个世上最为“流行”的影片的产地，有一个“梦工厂”的别名。

好莱坞造梦的方式，是通过严丝合缝的连贯性剪辑，让观众身临其境，仿若身处电影的幻觉世界。而王家卫造梦的方式，则有所不同。

如果说好莱坞的电影是让你身处另一种现实的话，我们如果回想起《重庆森林》、《阿飞正传》中那些忧郁的色调、细腻的剪辑、大胆的光影效果……王家卫的影片，是让你真正做一场美梦。

最难被忽略的一点，就是他的作品中惊人的全明星阵容。不仅影像是好看的，人也是好看的。

我们且看《东邪西毒》的演员表：张国荣、张曼玉、梁朝伟、张学友、梁家辉、杨采妮、刘嘉玲、王祖贤……或许王家卫的影迷最容易在走出影院时感慨：啊！果然只有好看的人才能谈恋爱啊！

在王家卫的梦境中，观众们也很容易说起梦话——几乎他的每一部电影，都有数不尽的箴言式的旁白。

“精彩台词”的存在，或许与电影的本性有所违逆，毕竟电影是通过影像，而非文字来表意的艺术。但是，王家卫的旁白，已经成功使得电影台词成为了作者风格的一部分。

精彩台词的媒介特性，也让影片的流行与传播变得更为容易。我们很难想象贾樟柯的影片成为某种流行文化，因为他的长镜头那恰到好处的构图只有通过切身的观影才能够体认。

而王家卫的每一部经典作品，都有着与之绑定的几句短小、易懂却又深刻的台词。“凤梨罐头”之于《重庆森林》，“醉生梦死”之于《东邪西毒》，“无脚鸟”之于阿飞正传。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或许，这些精彩的短句，正是他的影片得以跨越时空，击中观众们心中孤独而脆弱的角落的原因。

正是由于上述所有的方式，王家卫使得所谓“艺术电影”得以让更多的观众享用。今天，我们依然能够沉浸在《阿飞正传》的世界中，没有任何年代感与复杂的意义指涉能够阻挡我们。

因为，《阿飞正传》仍旧熨帖着我们的情绪，表述着我们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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