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 蒋方舟：生活在全民表演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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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生活在全民表演时代

文 | 张莹莹

1

2015春天，蒋方舟加入了一档叫《文学英雄》的真人秀，她和此外三位作家、四位演员一路去了少林寺，他们走在寺院中心线上，踩着石刻莲花，拜谒一棵1500年的银杏树，又换上灰色僧袍，跟随僧人进修“龙含珠、凤点头”地吃饭，大拇指掐在小指上，示意加饭的数量。一贯有人围观，手机森森立着，跟在他们身后。蒋方舟年青年头，惹眼，镜头有意多给她一些，她坐在树下，笑着说：“穿了这件衣服往后，就不太想男欢女爱的事情了”。一句当然会被捕捉的话，后期在她脸颊上加了两片粉红色，少女的甜美感被放大了。

在少林寺，蒋方舟被分配进修螳螂拳，她和演员张晓龙一道跟着僧人，拇指卡进食指和中指之间，让手看起来更像螳螂的利刃。

第二天，四组人马将要角逐，为了不输给另一组的扫把功，凌晨，蒋方舟起身，在漆黑的庭院里演习螳螂拳。这一幕被抽烟的分组导演看见，叫来摄像，把她的演习拍进画面。若干有点荒诞。但蒋方舟挺负责的。

录制前，节目组敷陈她，想炒一炒CP。她说，没问题，别太甚分就好。穿戴红羽绒服一出场，她就被张晓龙握住了手腕，接下来，两人被花圃中的红线指引着，走到了一路。往后，在节目组设置的两组CP中，她合营地饰演着痴情美丽的少女形象。因为这种驯良，节目组有个小姑娘，白日忙前跑后，晚上就到蒋方舟的房间哭，“真是太不随意了”，蒋方舟也陪着掉眼泪。

节目最初的设置是作家主导，在一天的游戏后，作家花一小时写一篇800字的命题作文，演员朗读。作家的柔弱从第一期就露出出来，一个90后女作家哭着说“我就是这么没手腕的一个人”，还有作家根基没写出来。而蒋方舟始终不乱，按时交稿，甘心为演员着想，甘心摄像机对准她的电脑屏幕，在镜头前，她还引用名人名言，“海明威说，写作就是在重压之下依然贯穿优雅”。

跟着节目进行，占有更多社会资源、也更熟悉综艺行当的演员占了优势。到少林寺那一期，作家和节目方有了嫌隙，双方在长桌对坐两旁，蒋方舟坐在长桌一端，试图饰演谁人居中调整的角色。

“你来都来了，是吧？”

谈到那些写作之外的活动时，蒋方舟常这么说。若是你是为了..来的，就不要希冀更多——接下这档节目时，蒋方舟正需要钱，她买了房子，还没钱装修。录节目比写书来钱快，在商业规定中，蒋方舟是顺从者。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加入真人秀，《文学英雄》照样给了她稀奇的狐疑。连续四个月，《文学英雄》几乎占满了蒋方舟的时间，每月二十天，天天早上五六点起床化妆，八点开拍，直到第二天凌晨。她发现自己习惯了这种被设置好的生活，饰演什么角色，下一步做什么，都是明确的。忙碌，辛勤，但轻松而踏扎实实。她知道自己正在被按小时计费，知道哪句话会被节目放大，知道会引起网友什么样的讨论，那是一种清楚的把握感，她喜欢这种把握感，在工业化的娱乐中种豆得瓜。她想天天录节目，同时，她恐惧拍摄结束，恐惧一个人呆着，恐惧在真实生活中消费和选择，那经常是种瓜得豆的事实。

对比太光鲜了，她起头思虑，“我的人设从哪儿起头、到哪儿结束？社会审美什么样？我在哪个区间里？”以及，“我是谁？谁是我？”

在《文学英雄》中，蒋方舟在学螳螂拳。

为了不输给另一组的扫把功，凌晨，蒋方舟起身，在漆黑的庭院里演习螳螂拳。这一幕被抽烟的分组导演看见，叫来摄像，把她的演习拍进画面。

2

谈及蒋方舟狐疑的开首，要将时间持续往前，那是2010年，她还在清华上学。学校令她感应压制，仅仅是因为校外的酸奶廉价五毛钱，她也甘心出门去。2010年有一半时间，她常从宿舍骑车到校外，坐公交到航天桥周围，加入一档叫《零点锋云》节目的选题会，到饭点了，节目组巨匠吃饭，她再公交回校，骑车回宿舍。

那档节目一如其名，在午夜播出，两位嘉宾在一家假日酒店的大堂里聊，因为年青年头，蒋方舟经常承担发问者的角色，节目组也总问她，你带着你的问题来了吗？你的问题获得解答了吗？在那边，蒋方舟见过赏识希拉里的女作家，有名的幻想主义者，将爱国做成生意的人，声称“把观众当傻逼”的喜剧导演。一个人在民众媒体上谈论自己的时刻往往也恰是其喜气洋洋的时刻，蒋方舟发现，他们都对自己的成功经验布满笃定，这些“经验”，有些她感受纰谬，但面临那种笃定，她又不禁感应对方说得有点事理，要不Ta为什么成功呢？

有一回，她的对面是刚刚写完《奋斗》、身价暴涨的石康。石康说：“作家越有钱，写得越好”。蒋方舟刚21岁，照样短发，脸圆圆的，眼睛也瞪得圆圆的。石康注释道，譬如你的小说写到数学，若是有钱，你就可以飞去麻省理工找最好的数学家聊。蒋方舟说，看几篇论文不就行了吗？石康说：“你不克懂得是因为你太穷了。”

“只有石康师长的问题是直击灵魂的。”蒋方舟说。

2019年3月，我在六道口一家西班牙餐厅见到蒋方舟。这是个灰秃秃的园区，餐厅旁边就是知乎和脉脉，穿戴衬衫的年青年头人和蓝的黄的快递员外卖员在窗外的小路上急急急地走。蒋方舟住在周围。四五年前买的房，当时五万一平，父母劝她再等等，她不听，很快出手，现在已经涨履新不多十万。第二年，她用《文学英雄》的答谢装修，请谁人晚上和她捧首痛哭的编导姑娘到家里玩，愉快地展示，瓷砖！马桶！以前她鼓吹年青年头人不要买房，不要把大笔的钱固定下来，失去了生活的或许性。但买房之后，她改变了看法。有保障的物质生活是首要的。现在，晚上入睡前她会看看债市新闻，这是她的安歇。

我们又谈回了石康，谈回她最初的狐疑。她打开手机，给我看当时的节目截图，她圆睁着眼，一脸掩蔽不住的不兴奋。

“当时我感受不兴奋，现在想起来，照样有点不兴奋。有些人造成的狐疑或许两天之后就消散了，感受他就是错的；但石康的话，我狐疑了九年，感受他照样错的。”

“狐疑了九年？”我感应诧异。

“不是持续性的狐疑，但看到这张截图照样有刹那的恍惚，他说的是对的吗？纰谬，他说的是错的。就是这样一个自我验证的过程。”

《零点锋云》中。

《零点锋云》中，蒋方舟和石康对话。

“越高级的常识越贵吗？”石康回覆：“必然是越贵的。”

蒋方舟1989年出生在湖北襄樊，一个小城市，父亲在铁路工作，母亲在铁路手下的小学当教师，一个不贫穷但也算不上宽绰的家庭。她从七岁起头写作，出于母亲的强制。如今想来，她认为那是母亲对生活的不满，不愿被消费、被虚耗在女儿身上重演，而写作是改变命运最廉价的体式。她很快出了书，以“天才”、“神童”的形象进入民众视野。

蒋方舟熟悉自己的时代位置，她出生于变革之年，往前，文学与幻想占有着人们的精神世界，往后，商业大潮囊括。在一篇谈论90年月的文章中，她写道：“九十年月是文化和财富第一次并列的时代，也是我这种‘离经叛道‘的人能够以自己的体式走入‘文坛’的稀奇节点——到了文化财富真正繁荣的二十一世纪，整个‘文坛’的首要性都已不复昔时。”

2008年，又一个时代节点，她来到北京上大学，更亲切地接触文化界；临近卒业时，微博兴起，普及的社会热情高涨，她成了“小公知”；在无独有偶的电视节目中，她顶着“才女”的光环，经受评委和主持人；在真人秀风行的时候，她也可以奔腾，羞怯，娱乐民众。与此同时，早年的光环依然有效，时常有人把她作为一种路径，请问“我的孩子进修不好，可弗成以去算作家？”

二十年来，蒋方舟在各个领域储蓄声名，在时代的各类变迁中占得先声。在崇奉流量的今天，这也构成了她的商业价钱。

3

“这个世界不喜欢我”，蒋方舟说。这是她多次谈到的“初始设定”，她记得她的第一本书《打开天窗》被评为2000年十大垃圾书之一，有媒体发布了整版的谈论员文章，问题是“早熟的苹果未必好卖”。或许是一种应激回响，她“就像一个专制者一样，把负面情绪悉数杀掉”。她经常接管采访，老是兴致很高的式样，谈论自己，揭橥概念。若干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大一、大二时，她在一次采访中说，“只有60岁以上的人才能征服我”，其实当时根基没谈过恋爱。

“这个‘伪人格’在人格形成之前已经形成了，自我表达在想清楚要表达什么之前已经表达出来了”，蒋方舟说。她或许是全民表演时代的先行者——待她看清那层“伪人格”、起头逐渐熟悉自我更深的部门时，真正的全民表演时代到来了。

这个时代，“伪人格”，或许换个更常见的说法，“人设”，越来越多地被使用。

每次她录节目，对方都邑问，你有没有给自己想一个人设？

“当你起头想这个，你就被迫进入了这个游戏，遵循别人的想象和社会舆论络续调整。”

公知风气盛的那会儿，她想过，“若是我是XX，我会怎么说？”都是老夫子的讲话节目里，她是“年青年头人”；一堆娱乐明星的商业活动中，她是“文化人”。

诗词节目里，她饰演“才女”，盘头，旗袍，看起来知性。最初她认为这是一种公众撒布的调性需求，一次，她看一个诗词节目，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获得冠军，有人谈论，“她知足了中国汉子对才调的所有想象”。她倏忽意识到这种限制是双重的，一种是公众撒布领域需要的“人设”，另一种是性别层面的，对才女想象的人设。相符主流熟悉的“才女”是一个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存在，对男性应和，但永不“提出”。

“表达上我一贯挺规避性别议题的”，蒋方舟说，“从个人经验来说，说得更忠实一点，我经验的性别所带来的长处，比性别所带来的榨取更强。作为一个年青年头女作家，获得了比别人更多的机会、资源和关注。麦克风就在那儿，怎么去抵当这种长处和诱惑？这是我经验更多的。”

“没法子”，蒋方舟说了多少次“没法子“，“你感受自己在写作，但别人看到的是你相亲，恨嫁，初老，被性骚扰”。获得共识是随意的，在不占用太多时间精神的景遇下她甘心合营这个表演，就像她在《奇葩大会》中谈“市欢型人格”，后续引起了多少讨论，但蒋方舟说，她花半天写了个稿子，化妆一个小时，录了15分钟，完，“很快的、没什么精神投入的一件事”。

她毫不挣扎。她不愿意在挣扎上花多少实力。就像上班，把这个器材做完。

拍商业性广告也挺好的，就拍看书写作，拍得美美的，不重体力也不重脑力。“它切实是我并不首要的一部门，拿上来就拿上来，完全没有什么感触。”

“你怎么看自己的商业价钱？”

“也就是这几年吧。”

整个商业趋势越来越崇拜年青年头，蒋方舟今年30岁，“逐渐没法子成为年青年头无极限的代表人物”，“中年”，或许是写写器材，或许在幕后做文化撒布，她透露接管。

蒋方舟在..。

蒋方舟在..。

蒋方舟在..拍广告，她说，“放饭的时候发自心里地笑了”。

4

对外，小王的身份是蒋方舟的助理、合作者。我跟他打了号召，加了微信，立时，一条新信息发过来，“您好”。配上一张娃娃脸，小王给人的感触，就像一只柔软的小动物。但他当然远不止如斯，一说话，你就知道了。

“什么天才作家啊，跟我差不多大我还没说自己是天才。”小王说，这是他对蒋方舟的最初印象。

小王1990年出生，北京人，比蒋方舟小一岁。他是个智慧的男生，读书多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再自嘲虚荣。像他这个年数的城市年青年头人，很少有不知道蒋方舟的。她和韩寒一道，在信息刚起头高速举动的新千年成名，是新一代的标记。小王对她不屑，却也关注了她。2010年，清华百年校庆，蒋方舟写了一篇文章，谈及学生会百态，小王看到了，他起头感受，蒋是个智慧人。

2011年夏天的一个凌晨，蒋方舟发了条微博，大意是感受自己很糟糕。小王谈论，你这样很做作你不就是想让别人夸你很棒吗？蒋方舟转发了小王的谈论，“我错了还不成吗？”又给他发私信。她感受小王“能看穿一些器材，并且没有恶意”。

“那时候的微博不像现在”，小王说。移动互联网尚未兴起，新浪微博开放..才一年，还未“下沉”，还有志趣相投的生疏人相遇的或许。

几个月后，因为蒋方舟筹算送一本港版《燃灯者》给小王，他们在万圣的醒客咖啡见了面。醒客有一种迷幻的气质，小王曾在豆瓣日志中写道，迈进醒客，“难免会有点儿弘远叙事的感动，仿佛一会儿变成传说中的80年月的精神孑遗。”首次和蒋方舟这样的大V见面，他有点打动，“就像外省青年头一次去巴黎，用从书上看来的巴黎人的说话体式说话，却不知道巴黎的风潮已经转过好几轮了”。他们聊了三四个小时，大部门时间是小王在说。他经常按捺不住地咕哝不已。他对蒋方舟的印象是“很社会”，“待人接物滴水不漏”。蒋方舟则谈了自己的情绪生活。小王有点诧异，一方面诧异她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谈这些，另一方面诧异她说这些的时候那种漠然。

“刚熟悉的时候不太能看出来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小王说。三月中旬，我在人民大学内一家咖啡馆见到小王。他吸着一杯加冰薄荷茶，一向揉搓餐巾纸。有时候他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有时候又有点激怒。他直白地表达概念，用多少长句。

“感触你需要什么回响她就能给你什么回响，但未必真的这么想。我心理对照阴晦，就感受不真诚。”

他们经由短信贯穿关系，蒋方舟给小王快递过书和橙子，但很少见面——或许三四年只见过两次。小王持续追索他想要的器材：他读书，写谈论，在豆瓣上和人写长文辨析一个名词，谈论常识界的事势，同时试图归纳在这个时代的行为准则。

2013年，蒋方舟的《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出版后，一位名叫“snowball”的网友在豆瓣揭橥了一篇谈论，《送你一刀》，文中写道，“尽管蒋方舟也不喜欢心灵鸡汤，可她已经被生活覆没了……她们有一个壳，能抵傍边国的残暴，无论是名声照样工作都是壳的一部门，无论若何地露出自己的柔弱也是无用的，因为只要有壳的存在，就弗成避免地沉溺为卖弄。”

小王介绍了这篇谈论，但不完全赞成。他更留意蒋方舟在书里写到的“从小有自我憎恶能力和习惯”，“这或许部门注释了为什么她对自己有近乎苛刻的不满和反思……每个人都被生活覆没，孩子，餬口，飞来飞去的签售，但在这些之外仍然有不甘、挣扎和厌弃，并做出动作，这才是首要的。”

“不要做很错的事”，小王说了好几遍。“道德”这个词对小王必然是首要的，虽然他使用得不多。他有一些消极，甚至悲悯，对那些琐碎之事。在他的印象中，蒋方舟没有做过很错的事。

但小王的生活逐渐陷入困惑。这些年，他赏识并尊敬的人的离去，让他逐渐看到界线，譬如在2016年自缢的青年学者江绪林。在一个小局限内，这是个令人震动的事情。包括小王，也包括蒋方舟。事情发生后，他们透露感想，并逐渐确信彼此是在心里深处有所共识的同伙。

如今，小王和蒋方舟经常见面，他们共享智力活动密集的讲话，偶然谈论那种恍惚的、会被诸如《旧事与随想》、《彼岸书》这样的书激发的痛苦。小王敷陈蒋方舟，他曾追求道路，读了多少..方面的书，但他发现..也无法解答。

5

2018年，小王对蒋方舟说，你得有危机感。或许是有感于好多大热的账号倏忽凉了，事实这样的事越来越频繁地发生。在微博上，蒋方舟有800多万粉丝，但小王认为，粉丝就像蒸汽，遇热膨胀，见凉凝固，你凉了，也就没有人再记得。他们决意合作一档音频节目，通俗地说，“圈死”一部门人。

建造音频的过程是，他们先商酌选书，选定后，小王起草出一些常识点，蒋方舟写出成稿，录音。两个习惯文字的人逐渐试探声音的逻辑：蒋方舟必然要顿挫顿挫，用语速、语调分清段落，频频核心概念，把听众随意跑掉的留意力再拉回来。

一期音频要在一天内做完，文本不会稀奇砥砺，蒋方舟使用新颖的收集热词儿，佛系，锦鲤，666，谈论“为什么艺术家都是渣男”和“被绿妄想症”，这个节目谈论了12本书，在蜻蜓FM上播放了六千多万次，反响最好的是关于《反柔弱》的解读，而关于《洛丽塔》的那期解读，引起了强烈的争议。

小王想赚点钱，也想“做点不欺负人的器材”。”他不是“获得”的用户，但他认为“获得”在商业逻辑上是对的，它的成功，诠释多少被常识分子看不起的人，有着强烈的想要提高常识的欲望。这是个商业机会，也是对用户更好的机会。这档音频节目是两人在民众撒布领域的考试。节目是免费收听的，他们收入不多，或许几万块，小王从等分成。

小王曾在一家网站实习，把文献编纂成一篇好读的稿子，工作情形很好，但他感想不到价钱；他还曾想以前做翻译，思虑一番，也算了。他感受自己有更大的使命，他希望做出原创性的器材，但实际留给他的位置并不多。有时候8000字的文章揭橥出来，媒体只甘心给3000字的钱。小王很懂得，发这种文章的媒体，都很穷。但他还要写，在互联网行业已经整体甩掉35岁以上的人的时候，他感受，写作或许是独一的跨越35岁不是劣势而是优势的行业。

对从事写作的年青年头人来说，剩下的路也不多了。蒋方舟说，“你肉眼可见的局限内，人人殊途同归，开一个付费打赏的公家号，搞常识星球、付费课，再不济卖器材，都走得很窄的。”

在北京，小王靠低欲望活着。他出门骑共享单车，或许坐地铁，想吃点好的，就去吉野家。他是北京人，不用交房租。开销最大的是游戏——一年六万元。

对自己的生活，小王有深刻的理会：“我们对自己的等待和实际的力量差太多，变成提出各类各样的原则，但自己没有资源去实现，也没有勇气和毅力去僵持，所以充溢着伪善和强调，怯懦且可耻地生活。”

他也在逐渐改削对蒋方舟的看法，曾经的“滴水不漏”、“露出隐私”是一种出于自我珍爱的病态人格，但她“这些年能一贯贯穿在场，形象总的来说是在往更沉稳和更积极的倾向去改变，是很不随意的。”

接连和小王与蒋方舟聊天，感触他们有多少相似之处：某种水平的自我厌弃，某些表达的疲惫，但又有一点非常不合：小王似乎不才坠，蒋方舟则总在话语最后加一条尾巴，“我感受这样还挺好的，是吧？”

“我们都感受自己的成功和失败可以追溯到高考那一年，18岁，迈向成人世界的第一步。他高考失败了，我高考成功了，此后我们走上了不合的道路，他感受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法子，但我有超强的信念，相信能做成。我挺正能量的，我切实挺正能量的。”她笑起来。

这些同与不合，让他们成为伙伴。蒋方舟说，小王是她的“常识充电宝”，录《圆桌派》之前，她都邑和小王谈论一下相关议题，让自己在节目上的表达更笃定。对小王来说，蒋方舟是他与民众的连结，是对世界的寄望。不久前，他们谈论起接下来的工作规划。蒋方舟说，她想娶亲生子。小王说，以你今朝的状况，可预见的几年内都弗成能生孩子的。蒋方舟生气了，她说，我现在就要随便找个人嫁了。小王哭了，他无法接管蒋方舟说出这种愚蠢的话。

小王是个化名。他写书评，或许作为蒋方舟的同伙接管采访，都不愿意用真名。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都可以，他说，有一部门是因为不克面临自己。

可是蒋方舟的名字四处可见啊。我说。

所以说她强大嘛。小王说。

今年下半年，小王和蒋方舟筹算再做一个音频读书节目。名字或许叫“非自力思虑”，他们感受“自力思虑”被高估了。蒋方舟想谈谈《旧事与随想》，谈谈《被覆没和被拯救的》，这或许是她那些恍惚痛苦的手艺性露出。她会从“社畜的生存指南”角度来谈，譬如说莱维，“在集中营若何当最后一只竹鼠”，你也可以扩大来看，“在更广宽的社会范畴，每个人都想当最后一只竹鼠”。

蒋方舟在人民大学举办的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右）来华的活动上。

英国历史学家、作家西蒙·蒙蒂菲奥里（中）赴中国进行宣传，蒋方舟是活动嘉宾。

6

蒋方舟正在写一部反乌托邦小说，从2019年春节起头动笔。春节时代，她想了十几种组织，写了二十多个开首，经验了漫长和焦虑的过程，现在，她天天上午起床后写2000字，不乱地推进，估量会写十三四万字。

小说谈论的是长生，当长生在手艺上成为或许，率先占有这项手艺的必然是有钱有势的人，人类最后的平等被打破。在实际世界，这件事亘古未有地临近。写作时，蒋方舟小心地规避或恍惚了一些器材。

“我感受虽然是这么难，这么好笑的规避，但总能够传递出一些器材吧。”

反乌托邦小说是划去诸多选项之后的选择。2013年出版的《我承认我不曾历尽沧桑》，她考试了杂文，2015年出版的《故事的终局早已写在开首》她考试了短篇小说，2017年出版的《东京一年》，是致敬阿城《威尼斯日志》。这些体裁，她感受都可以放下了。她想写长篇。和今朝中国大部门实际主义作家一样，她也曾从社会新闻里寻找素材，一个有着惊悚实情的故事，写完了，不太适意，暂且也放下。

在六道口的那家西班牙餐厅，蒋方舟和我谈了良久她的写作。照样写作最能引起她的表达欲。从下昼起头。天逐渐黑了，直到完全黑了。

作家阎连科感受，蒋方舟和她同时代的作家不一样。她有大是大非，关心文学之外的生活，这让她的身份超越了小说家，同时，她成名过早，对写作加倍正视，也是以或许有种不自然的焦虑。

和在综艺节目里一样，蒋方舟一向地寻找自己在文学领域的位置，“我不是那种死守在自己的小领地，感受所有人都活错了，是情形不成，读者不成，自媒体太坏所以文学被挤压了……找各类原因，而且每种原因都对，然则，然后呢？我感受不克只是这样。”

她也很难设想像小王那样，或许作为一个平常的写作者，从小城到北京，25岁想要写作——是什么样，“那估量我就在故里写”，往下想，“可写的内容也很少，写出来也未必受到应有的正视……那没法子，那就真的没法子。”

2018岁首，她看了以赛亚·伯林的传记。“伯林正本想当哲学家，20多岁他写了个哲学论文，给维特根斯坦看，维特根斯坦说，呵呵。伯林发现自己缺乏哲学家的深挚，他起头做一些概念史的梳理，在多少首要的历史时刻在场，饰演首要的角色。他是犹太人，两次世界大战中，多少与他同时代的人被羁系，被流放，但他一辈子没有吃过吃力。晚年，别人问他的诀窍，他说，生活在表层。我感受这是稀奇美妙的话，生活在表层。不是肤浅，而是他对这个时代从来都没有真情实感地投入过。”蒋方舟说。

“始终和实际贯穿微妙的距离，像是‘入戏的视察者’，虽然络续被卷入实际中，但从来没有被实际所俘虏。在历史中施展了浸染，留下一些器材，一辈子生活得很幸福。我想得很清楚，我就想成为这样的人。”

读那本书是她熟悉自己的过程。她曾经认为自己是要献祭给文学，然则，“伯林也没有真情实感投入过哲学，我对文学也是这样。我知道我不克成为康拉德或许艾略特那么牛逼的作家。”

“你感受局限你进入严重文学核心的谁人围栏的，是什么？”

“是对于不确定性的厌恶，对于高风险的懦弱，感受不一定走得成，走不成怎么办？我喜欢所有的事情都可控，但面临弗成控……穷，病，不难，但到这样还写不好，或许人人不感受你好，可怎么办啊？那种对于失败的恐惧……我不想过得稀奇失败。”

蒋方舟把握着自己的生活，治理预期，治理收益，治理写作的规划。降低不屈安感，降低危险。和她同时期的女作家，或许不写了，或许还在写，但在公众舆论场中被讨论得越来越少了。

其时春和景明，恰是新一轮四时的起头。蒋方舟认为，她对要走的路非常非常清楚，她没有了狐疑。

—— 完 ——

题图为蒋方舟在..。本文图片，除视频截图之外，均由受访者供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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