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 · 阅读｜《一个圣诞节的回忆》：卡波特的时光匣子

世界是陌生而冷酷的。坚强而活泼的内心是如何对抗风雨如晦的恶劣世界的，他展示给我们看。 [本文来自：www.11jj.com]

——张悦然

作者简介

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 1924～1984)出生于美国南方城市新奥尔良。他自幼父母离异，17岁便高中辍学，在《纽约客》杂志打零工。1946年，卡波特凭借短篇小说《米利亚姆》(Miriam)获得了欧·亨利小说奖，成为美国文坛新秀。1948年，他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其他的声音，其他的房间》(Other Voices, Other Rooms)，该小说旋即登上了《..》畅销书榜单。1958年，卡波特发表了《蒂凡尼的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该小说于1961年被好莱坞改编成电影，由著名影星奥黛丽·赫本出演，至今风靡世界，历久不衰。1966年，，卡波特完成了小说《冷血》(In Cold Blood)，这部小说具有里程碑意义，开创了美国纪实小说(nonfiction novel)的先河。《圣诞忆旧集》（A Christmas Memory）是卡波特回忆童年往事的短篇故事集，包括《一个圣诞节的回忆》(A Christmas Memory)、《一个圣诞节》(One Christmas)、《感恩节来客》(The Thanksgiving Visitor)三个故事。主人公巴迪和其远亲苏柯·佛尔克小姐的真挚友情贯穿三个故事始终。本文赏析的是第一个短篇故事《一个圣诞节的回忆》。

作品赏析

杜鲁门·卡波特是谁？在1980年的访谈录中，卡波特写道：“我是个酒鬼，我是个瘾君子，我是个同性恋，我是个天才。”这回答，带着卡波特一贯语不惊人死不休式的狂妄，不过，他确实拥有狂妄的资本：弱冠之年刚过，他便已是美国短篇小说最为重要的奖项“欧·亨利奖”的得主；《..》一篇三百余字的案件新闻稿，却能激发出他的灵感，促使他追踪发生在得克萨斯州的灭门血案，完成了小说《冷血》，由此奠定了美国纪实小说的新传统。同时，这回答也透露出了卡波特的另类。卡波特的确是个怪胎：他热衷名利，生怕被人遗忘，只要能站在世人瞩目的聚光灯下，自毁形象也在所不惜；他聪明机敏，爱逞口舌之利，为自己树下了无数敌人；他衣着浮华，举止怪异，到了晚年，依旧做作地用少年才有的尖细嗓音说话；他嗑药、酗酒、夜夜笙歌，近乎自虐地浪费生命。1984年，他死于酗酒所引发的系列并发症。

无论是用摄像机般冷静的笔法在《冷血》中细描谋杀案的卡波特，还是在社交界另类出位、换来狼藉声名的卡波特，似乎都和“纯真”这个词毫不相干。然而，就是这个卡波特，却塑造出了一个水晶心窍的儿童形象——巴迪。

巴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他是卡波特的短篇小说《一个圣诞节的回忆》(A Christmas Memory)的主人公。小说中，巴迪的父母离异，他被母亲寄养在阿拉巴马州的亲戚家，和远亲苏柯·佛尔克小姐结为莫逆。苏柯是个未婚的老小姐。她身材娇小，微驼着背，黄褐色的眼睛带着惊怯的神色，虽已满头白发，行为和心灵却纯净得一如孩童。时逢美国大萧条时代，阿拉巴马的物质生活十分匮乏，一老一小结伴，却将清苦的日子过得韵味悠然：两个人同往果园捡无人要的山核桃，回到家里烘焙蛋糕，再将香喷喷的蛋糕送给曾经偶遇并对他们表示过善意的人们；两个人一起偷喝剩在瓶底的威士忌，喝完后带着微醺唱歌、舞蹈、说些快乐的疯话、咯咯地傻笑成一团。圣诞节来了，他们到山林里伐来圣诞树，在它上面缀满了亲手绘制的饰品。他们还为彼此准备了礼物——仿佛心有灵犀，他们都选择了扎制风筝。圣诞节的那一天，草坪上刮起了风。他们心满意足地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吃着蜜橘，看着风筝在天上欢跃(Satisfied, sun-warmed, we sprawl in the grass and peel Satsumas and watch our kites cavort.)——在阿拉巴马乡间空旷的蓝天，两个风筝系着两颗飞舞着结伴而行的寂寞灵魂。

《一个圣诞节的回忆》是一篇散发着淡淡的温暖与忧伤的作品。温暖来自于巴迪和苏柯小姐间的忘年友情；而忧伤，来自于随后的分离——巴迪被母亲接回了纽约，几年后，苏柯小姐便病逝了。《一个圣诞节的回忆》是卡波特最为钟爱的作品。小说创造出一份凝结在喧嚣现代世界以外的纯净的心灵之域，而小说中的两位主人公巴迪和苏柯小姐，则脱胎于现实。巴迪是卡波特的自喻。苏柯小姐是卡波特在阿拉巴马生活时，对他表现出了真诚关心的同名表亲。卡波特的童年，充满了创痛的记忆。野心勃勃、美丽娇俏的母亲嫁给了英俊却缺乏责任心的父亲。卡波特在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和相互诋毁声中长大。当他七岁时，父母终于离婚。离异后的父母各自急于开始新的生活，卡波特被他们视为了旧生活留下的负累。为此，拥有监护权的母亲将他寄养在阿拉巴马的老家，相当长的时间对他不闻不问。卡波特不无苦涩地将这段时光描述为被遗弃的时光。寄人篱下的生活是难熬的，尤其是大多数亲戚都冷漠而势利，只有苏柯小姐对卡波特表示出了特别的善意，为此，卡波特一生都念念不忘。

《一个圣诞节的回忆》发表于1958年。当时的卡波特已经功成名就，是纽约社交界的红人。然而，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卡波特依然眷恋着在阿拉巴马乡间和苏柯小姐放风筝的悠游时光。这种眷恋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尽头。1984年，在生命弥留之际，卡波特留下的遗言是：“是我，我是巴迪。”这是他对已在天堂的苏柯小姐的喃喃絮语。《一个圣诞节的回忆》是卡波特的时光匣子，它收录了他和苏柯小姐最后一次一起度过的那个圣诞。他眷恋这时光匣子透出的温暖，用它来抵抗母亲的自杀、世人的诋毁等余生的寒冷。世人看卡波特，往往记得他的少年早熟、中年盛名、晚年自毁。当我们读过卡波特的圣诞故事，当我们再问出这个问题：“谁是卡波特？”答案或许可以再添上一项——面对世界摆出一副狂妄面孔的卡波特，内心隐藏着一个小巴迪，在渴望着爱，在向每一个孤单的风筝追问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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