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武林高手

别看北大荒净是山东闯关东来的，说起来老家，都是山东。但这个地方却很少有人习武，也没有人扯武林那点事儿。只是在他们闲谈之中，偶尔隐隐约约会提到练拳这档子事，但从没见过哪个人练一套给人看看。好像进了北大荒，即使来自鲁中鲁南这些几乎家家练拳的人，都一齐把功夫给搁下了。 [原创文章：www.11jj.com]

再往前推，东北当年遍地胡子的年代，无论是坐地的保安队，还是占山的土匪，论本事，也都是骑马打枪，人称炮手，枪法好的，叫老炮。好像从来没有吹嘘过自己武功的。 [好文分享：www.11jj.com]

所以，在北大荒待这么些年，脑袋里就没有武林高手这根弦，几乎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练武这回事。后来，看了《七侠五义》、《说唐》这样的小说，对于武艺这事儿，有了一点模糊的概念，但还是跟现实生活联系不上。真正对武艺有点直观的印象，起于一柄七节鞭。

这七节鞭是一个齐齐哈尔青年的，时常缠在腰间，很少见他拿下来练过，但他却常给一帮孩子讲他在齐齐哈尔武林的事迹。怎么行侠仗义，济人危难，怎么被人围上，如何突围，怎么跟几个关内来的武林高手过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似乎他样样精通。至于这柄七节鞭，当然他是不会轻易使的，因为，你们这里没练家子，会武的人，不对棒槌使功夫。只是，他从来不对知青们讲这些，讲的对象，都是本地的孩子。偶尔，我从旁边走，听一耳朵，怎么都感觉有点像《七侠五义》里的事儿。

他那柄七节鞭，也有拿出来练的时候，不过这种情景，不是夜深人静，就是荒郊野外。我碰着过一回，看了一会儿，心里替他着急，这鞭，怎么就使不开呢？比划半天，好像就是一个招数。发现我之后，他笑了笑，立刻把鞭收了起来，好像怕我偷艺一样。

这位齐齐哈尔青年叫林大宝，长得敦敦实实的，人生得黑，脸相不怎么样，挺不善的，净是横肉。胳膊上，还绣了一条七歪八扭的龙。咋一看，挺像社会上不良青年似的，但林大宝其实人挺老实，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一般知青偷鸡摸狗的恶习。虽说好武，但却很少打架斗殴。有时候同乡有事，拉他去打架，他多半都会半道溜走。被质问之后，他会说他会武，一旦打人，会出事的。

林大宝喜欢功夫，是肯定的了，但却没有人信他真的会两下子。他那一身打扮，领导当然不会喜欢，所以，从来不给他好活儿干，连开拖拉机，都没他的份儿，只能当一个跟一帮老娘们家属工混的普通农工。同时，连里的知青也看不上他，无论哪儿的知青，都不喜欢跟他玩。这个气氛，也传染给了一帮家属工，这帮老娘们，也成天拿他开涮。所以，林大宝只能跟一帮半大的本地孩子吹吹牛。

谁都不待见的人，容易被人欺负，林大宝也不例外。知青欺负他，也就罢了，老娘们也欺负他，但凡有点劳动上的纠纷，大家就一拥而上，一起怼他，急了，还会捶他几拳。他还只能让步，不让人家就跟他没完。所以，事实上，被大家普遍不看好的林大宝，经常要多干好多活儿。但评模范的时候，却根本没他的份儿。

林大宝的日子，过得挺仔细。每月32块钱的工资，只要发下来，他就寄走20块，剩下12块钱过一个月。别的知青，临回家之前会买点鸭蛋，弄点鱼或者野货，再不济，也会偷点大豆，换点豆油拿回去。林大宝没钱，弄不到野货和鱼，也不敢偷大豆，就只好跟着老职工捡豆子，冬天下河打鱼，反正他倒是有一把子力气，跟着出力，人家也能分给他一点点。所以，每年到回家的时候，林大宝也能带点东西回去。只是，跟别的知青比，他的东西比较少，寒酸，经常是大家笑话的对象。

文革后期，知青们思家心切，整天想的，就是怎么能回城。可林大宝不想这个，一副扎根边疆的感觉。没换来人们的好评，反而更看不起他了。当时，有些不打算走的知青，已经跟当地人结婚了，可林大宝却没这个打算，就算有，估计也没有姑娘肯嫁他，，因为他太穷了。

陆续走的知青多了，空出的位置越来越多，林大宝也开上拖拉机了。说也奇怪，从来没沾过机械的林大宝，开拖拉机居然像个老手，非常稳。无论中耕还是牵引康拜因收割，线都跑得非常的直，这一般是多年的老手才能办到的，可是，也没人问他为什么。大家都习惯了，林大宝做得再好，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可是，对连里那些半大小子来说，林大宝到底会不会武功，却是一个越来越有吸引力的谜。你说他不会吧，他讲的头头是道，还有柄七节鞭，你说他会吧，从来没见他比划过。林大宝在连里待的时间越是长，这个谜就越是让人心里痒痒。本地的这帮半大孩子，跟知青不一样，林大宝跟他吹的这些东西，对他们显然是有魅力的。

一天，这帮孩子决定试试林大宝，出其不意，一起扑上去把他扑倒，按在地上使劲捶。林大宝一边笑，一边用手来挡，根本不还手。于是，结论出来了，林大宝就是个忽悠，根本什么都不会。就在结论产生这一瞬间，突然，那边路上传来了凄厉的求救声。大家放开林大宝，举头望去，只见一挂装满了木头的挂车，不知怎么翻到了路边，把跟车的人的一条腿压在了里面，叫声，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大家放开林大宝，跑到车边，都没有了主意。被压的人，凄惨地叫着，开车的人试着抬车，根本纹丝不动。这帮半大小子也一起上，还是没有动静。大家正慌着呢，发现车身被抬起来了，人们扯出被压的人，急火火地送医院，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把车抬起来的人，居然是林大宝。

林大宝救人了，第一次得到了指导员的表扬，团里也来人报道他。人们也才知道，他家里有一个瘫痪的老妈，两个妹妹，都没有工作，在家捡破烂，全家只能靠他的20块钱生活。他不想回城，是因为回城也找不到工作，很可能会吃不饱。练武这事，林大宝是有过师傅的，那柄七节鞭，就是师傅送他的礼物。我们觉得他吹牛的事儿，有些，其实是真的。拖拉机开的好，是因为他胳膊粗，力气大，稳定性好。

只是，这些事儿汇拢来之后，团里宣传科的人说，这人太讲江湖义气了，不宜宣传，给个队前嘉奖，也就算了。

后来知青大回城，林大宝是最后一个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