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味道，能让时光倒流(2)

湖南的大部分山丘，几乎都有油茶树的一席之地，油茶树形低矮，枝桠婆娑，碧绿的叶片镶嵌在细长的枝条上，像一把把不规整的伞。油茶最奇妙的是，花果同树，每年寒露以后，当油茶果成熟，油茶花也开始开放，点点白花散漫山野，洁白而宁静，而且，不像寻常花朵一般娇气，人们摘油茶果碰到它，也不会掉落，摘油茶果的人兴致好，还能掐一节茅草当吸管，插到油茶花蕊里去吸蜜。来年春天百花开的时候，茶花谢去，开始挂果，由青涩至红润，茶果在春夏秋冬的更替中不断丰腴。寒露过后，油茶果变幻成酱色，此时的油茶已足够成熟，含油量也最高，人们开始上山采摘茶果，而下一轮的油茶花，也开始盛放。 [转载出处：www.11jj.com]

采摘回来的茶果被倒在大坪上曝晒，当果皮稍干，便可以手工甄选，先用簸箕筛去干瘪的果壳和沙土，留下成熟饱满的茶果，逮住艳阳高照的好日头继续狠晒，直至果壳爆裂，形似板栗的茶籽仁即将呼之欲出。但是，即便是果壳已经裂开，去壳依然是一个琐碎、枯燥而且艰难的过程，那些坚韧不开的茶果仍旧坚守着最后的羞涩，需要借助钉锤的力量将它们一一敲开，我的左手食指的指甲盖上还有当年砸茶果时留下的痕迹，这是油茶果送给我急于求成的奖励，这份来自油茶的礼物将伴我一生。 [原创文章：www.11jj.com]

果壳和茶籽分离之后，晾晒依然是不可缺少的过程。茶果壳是熏制祁东腊肉的神秘武器，母亲会将果壳装袋放进粮仓，每一次焚炭熏肉时都是按量取用，绝不奢费。

榨油的仪式是隆重的，崔家冲至今还传承着古法榨油，喜欢凑热闹的我自然是不会错过如此隆重的仪式，即便榨油不像打糍粑那样可以吃个不停，但我依然热衷见证这个神奇的场面。

崔家冲的榨油坊里有一个长长的火炕、几眼大灶、几口铁锅、一架蒸屉、一堆铁饼和一个钢木结构的榨油架子，这些就是油坊匠的魔术道具，记录着多少代人的智慧与勤劳。去崔家冲榨油的人排了长长的队伍，都带了自家摘的茶籽，虽然知道会很久都轮不到自己，但还是不愿散去，闲聊、喝茶、嗑瓜子、扯胡子、围观起哄成就了榨油仪式的隆重与喧闹。在榨油的这段日子里，油坊自然成为村里的欢乐中心，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外面世界的新鲜事物，以及姑娘媳女们新买的衣裳都在油坊得以流传和展示，欢笑、贬损一如既往，简简单单的喜悦渲染着油坊，从早到晚。

油匠用茶树根将灶膛烧热，扫干净长炕准备烘烤茶籽，烘茶籽的木柴只能用油茶树，绝不混用其他木料，也正是这种执拗和韧劲才保证了家乡茶油的原汁原味。茶籽铺在长炕上，油匠用一个长木耙不断翻搅，以保证茶籽均匀受热，茶树根熊熊燃烧的灵魂通过炕砖将茶籽的水分渐渐逼干，像是在诉说，又像离别温存。烘干后的茶籽放入水碾中碾成茶粉，将茶粉小心翼翼地盛进蒸屉里，大火烧蒸半个钟，再将蒸好的茶粉放入用稻草扎成的饼圈做成茶饼，夹在铁饼中放入压榨机，几个年轻的小伙便被油匠叫来帮忙推榨油杠，跟着油匠的号令不断地挤压，在力量的挤压下，古朴的茶油慢慢流淌出来，带着缕缕茶香，有些羞涩，也有些不舍。待茶饼变成茶粕，说明茶油基本榨干，沉淀一夜，滤掉掉落的茶粉，茶油就可装坛，一年的相守终于随着晶莹的油花，沁人心脾。

压榨后的茶粕是最佳的护发用品，茶粕中留存的茶油具有滋发润颜的功效，曾有诗云：“花开美人面，油润后宫颜，驿马三千里，青丝六十年。”说的就是茶粕，只不过在日化用品触手可及的今天，鲜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散发着浓郁茶香的初榨茶油，是做冻鱼的最佳伴侣，将刚出水的草鱼杀好洗净剁块，葱姜蒜椒香芹切段，待茶油烧熟，油烟散尽时将鱼肉放入锅中，嗞啦一声，鲜嫩的鱼肉与炽热的茶油相互碰撞，顷刻间便能达到食材间的绝佳融合，茶油的清香可以遮住草鱼的腥味，鱼肉尽情地吸收茶油的醇香，文火慢煎直至鱼肉外酥里嫩，撒上辣椒粉，配与少许食盐，倒入清冽的井水，转大火煮沸，，再改中火慢炖，待鱼膏溢出，汤色乳白，放入佐料，等汤再沸，便可盛入汤碗冷却，鱼汤在寒夜的驯化中渐渐安静下来，一碗碗晶莹的鱼冻自然成为第二天午饭的主角，Q弹爽滑的鱼冻、鲜甜的鱼肉和朝天椒微微烧灼感混杂在一起，成为我对家乡味道的最真挚的眷恋，也是我对油茶最亲近的记忆。

我的冬日味觉记忆，冗长但简单，不因为生活中的苦涩，而是茶油承载着生活的纪念。

不抒情了，赶紧料理好手头的生意，过年回家吃我妈的茶油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