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谭新玲︱拿什么偿还这一世情(2)

那年我29岁，虽结婚生子，依然孩子似的一边习惯母亲的关爱，一边嫌弃她的唠叨，一边享受母亲的照顾，一边责怪她的落伍，从来没有试想过会在这样的年龄变成没妈的孩子。直到母亲突然离世的噩耗从嘈杂的电话那头传来，我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永远的失去。从那以后的无数个夜晚，我都会从电话狂响的噩梦中惊醒，然后狠狠的忍住哭声，一任泪水淹没黑夜。

子欲养而亲不待，母亲啊，您留给我的是一生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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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毫无征兆地带走了我们对您所有的依恋，您如此决绝不给我们最后见一面的机会，您悄无声息没有为儿孙留下哪怕一句嘱托。千万个来不及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来不及开车带您去美美地逛逛外面的世界，来不及给您烫个时髦的发型在街坊四邻炫耀炫耀，来不及和您去西安找家好医院好好看个病，来不及让您摆脱儿孙的拖累享几天清福！母亲啊，我拿什么偿还这一世的真情！

还记得，那一年我参加教学能手大赛败北而归，委屈不甘，泄气沮丧，一副生无所恋的样子。您不会什么大道理，只是用最朴实的生活经验将我耐心开导:“种庄稼也有丰年欠年，今年不行，咱明年再来。”您走后的第二年春天，我如您所说重整旗鼓再来一次，虽然小有收获，可是我的喜悦也好，劳累也罢，又可以说给谁听呢？

还记得，您常常在我耳边唠叨：“陇县离家这么远，周末来回一趟，一天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还让我为你担惊受怕。你看隔壁家红红会开车多好，你要报驾校学开车。”胆小的我总是以没时间来搪塞您，还时不时怼您一句：“你永远只爱别人家的孩子！”就在您走后的那年冬季，最寒冷的三九天里，我毅然惩罚自己似地报了驾校。我要让您的希望变成真实！那年冬天怎么那么冷呀，雪一场接着一场，我的手都被冻得流脓了，我的笨拙也一度让教练发疯。终于在第二年春暖花开的三月，我顺利拿到驾照了！那一刻，没有喜悦，没有激动，我只是在心里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报名为什么不早点拿证，那样我还来得及开车带您出去逛逛呢。

还记得，您那次来陇县，在小区里看到我同事儿女双全很是羡慕，爱孩子的您把那小不点又亲又抱，回来可没少给我做思想工作。您说一个孩子太单薄，有个兄弟姐妹作伴才踏实，让我一定抓紧生个二胎。我当时不屑地回绝您：”一个都没人管，两个还不天下大乱啦！”一句话噎得您没了后话。如今我如您所愿生了儿子，也儿女双全，大家都说可爱的小宝是您赐给我们的礼物。小宝快两岁了，八哥一样的小嘴灵巧可爱，成了我们家又一个开心果，一家人宝贝似的捧在心尖上。可是您在哪里呀，能来抱抱他，亲亲他吗？

您还不知道吧，您走后的这几年，我变了，变得异常敏感。我再也不听那些甜甜腻腻赞美母爱的歌，即使偶尔听到，也会迅速躲开，我怕猝不及防的眼泪会破坏了别人的兴致。我自动屏蔽了那些动人的歌颂母爱似海的文章，即使书本里难免碰到，我也迅速跳过，我怕这些深情的文字勾起我对您无限的怀念。与朋友的交谈里再也不会涉及“母亲”二字，哪怕偶尔提及，我也只想迅速转移话题，那些幸福的瞬间只会增加我深深的悔恨。

母亲，您走了三年，我从不敢提笔为您写下哪怕只言片语，我怕回忆里那满满的揪心的痛，我怕独自一人舔舐伤口的无助，我怕红肿迷糊的双眼看不清前行的路，我怕羸弱的心胸容不下生活的重重压力。我把自己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我为自己的思绪筑起铜墙铁壁，我把自己伪装得冷酷到底，我以为强迫自己忘记就可以真的忘记，我以为故作轻松就可以真的轻松，我以为勉强快乐就可以真的快乐。直到我看到衣柜里您一针一线为宝贝孙女缝制的可以穿到小学的棉衣棉鞋，为孙儿准备的厚厚一摞围嘴肚兜、夹袄尿垫，我的泪水就又一次决堤。

您的针线活那么出众，做的鞋子在邻里间一直被当做范本模仿，我还取笑您"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建议您开个手工艺作坊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呢。遇到婶婶们请教，您总会耐心指导、多次示范，从不吝啬将绝技传授他人。亲戚家孩子满月，您大方地带去几双亲手做的小鞋子，每次都如量身定制般合适，还美其名曰祝愿孩子脚踏实地一生平安。您一生勤劳心善，亲戚们都对您敬爱有加，您的言行他们还时时说起呢。

可如今，斯人已逝几多时，物是人非空遗恨。多少次，您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为什么总那么远远地站着都不靠近我？我焦急地伸出双手想要将您拥入怀抱，可是梦醒时却只是一枕的荒芜，满面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