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编者 | 谈曾楚桥的短篇《晒马》

      曾楚桥，广东化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学院第三届签约作家，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观生》和《幸福咒》。小说曾入选《2007年中国短篇小说年选》《2013年中国短篇小说年选》等多种文学选本。作品曾获全国首届鲲鹏文学报告文学一等奖、广东青年文学奖、第十届《作品》奖等奖项。 [好文分享：www.11jj.com]

创作谈 | 广东是有味道的，且不止是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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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楚桥

      在《晒马》之前，我的写作备受指责，他们说我是伪先锋，又说我是对卡夫卡的拙劣模仿，等等。其中有一条，却是结结实实地给我提了个醒。作为一个广东作家，你写的是广东小说吗？我反问什么叫广东小说？对方倒也实在，一句“有广东味的小说”，立时让我哑口无言了。是的，在此之前，我的小说何来广东味呢？我感觉自己像操着一门外语在写小说。普通话在我们家乡不就是一门外语么？

      我出生在偏远的粤西山区，民众大多讲本土的白话。最有意思的日常话里便是把吃读作黑。比如，日光日白的，大家中午见面时，问一句“你黑暗茅？”其中的“黑暗”便是吃午饭的意思。暗其实应该写作晏。回答说，茅。茅就是没。再一来句：咁迟啊。“咁”就是这么，“咁犀利”就是这么厉害的意思。见到比自己牛的人，往往一句“咁犀利”就概括了。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也就是八十代中后期，港产片盛行。黑社会这个外来词也终于渗入到偏远的农村。但我们家乡人对所谓的黑社会有更直接的词，就是烂仔。烂在这里除了腐烂，可能还带有稀泥抹不上墙，带有用勺子也舀不起来的意思。那个时期，烂仔们的黑社会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行其道。偶尔有个别手臂纹了字的人带一帮小弟到大街上耀武扬威，我们家乡人就称为晒马。显摆显摆而已。这个过程，并不见得有多令人羡慕。晒的本义其实简单明了，但我们那里就能引申出不少别的意思来。晒马只是其中一种，还有比如：博晒老命(竭尽全力)，扯晒火(很生气)，多谢晒(晒是语气助词)，安落晒(安心了)，大晒(了不起)，晒栏(全押上)，锡晒(很爱)。印象最深的还有晒尸。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每到周日，不用上学的日子，总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我母亲一边骂着：仲系度晒尸！翻译起来颇是困难，大概的意思就是：还在这里睡觉，一个晒字，够毒辣也够我受的。但母亲的咒骂里明显还是带着爱护，她知道一周就两天不用上学，她不会拿扫帚驱赶我起床，我晓得自己还可以在床上晒到日上三竿。

      这是题外话。其实，《晒马》写的并不是我的青春。它是属于我儿子们的青春。

      认真算起来，我已经在深圳整整打了二十四年工。在这漫长的二十四年里，我和孩子们相聚的日子，其实屈指可数。如果说我儿子这一代人，是留守的一代，应该没有任何异语。这一代人的青春，我们可曾了解过？对当下的农村，作为写作者，我们又何曾真正了解过？表面的事实是，农村高楼林立，现在是几乎村村通水泥马路了，过年过节，车来车往，比城市还要堵车。但有一个事实不能忽略，就是农田差不多全荒废了，人心也日渐离散。农村已经很少见到家长里短。零零星星的留守故乡的老人们，大都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楼房越盖越高，攀比之风日盛。穷人在农村，说话不响，甚至走路都是低头走。我并没有空口说白话，因为我每次回故乡，我就是低着头走路。生怕遇到同学，遇到相熟的人。他们会问我在哪里发财，我如果回答说还在打工，一定会引起他们的大笑。于是他们就开始晒财富，在哪里有几套房，买了几部靓车。晒完财富开始晒孩子。最主要还是晒孩子在哪些牛逼的学校读书，又给孩子报了几门兴趣班，每门花了多少钱，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可以肯定，是什么在变了。农村或者说故乡，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故乡了。

      在写《晒马》之前，我儿子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不想读书了。我问他为什么，小子很忧伤地告诉我，他的历史老师嫁人了。其实我知道，历史老师嫁不嫁人，儿子都不可能再去读书了。他无心向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最为佩服的人就是小说《晒马》里写到的，我们那里远近闻名的龙哥。

      之所以要写《晒马》这个小说 ，其实就源于我儿子。他让我看到了眼下的农村，也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校园。小说涉及到的价值观其实不过是煌煌社会里头的冰山一角。如果成长要付出代价，那么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大了呢？

      写了十几年的小说，我其实很是惶惑。小说到底要写什么，才能真正让人了解这个世道与人心？越是问自己，就越发地觉得心虚。因为我不知道，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呈现，然后把真实写出来。现在再回头去看读者们对我的指责，我觉得也不无道理。毕竟广东是有味道的，且不止是小说。

      程多宝，曾在军旅，转业十年后重拾小说。中国作协会员。曾在《..文艺》《北京文学》《莽原》《飞天》《西南军事文学》《芳草》等发表小说作品百余万字，作品曾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作家文摘》等转载。曾获《..文艺》双年奖（1995-1996）、第三届《延安文学》奖（2015-2017）、安徽省短篇小说双年奖（2016-2017）等若干奖项。

旁评| 被母爱淹没的躁动青春

程多宝

      今年第8期《小说选刊》，房伟先生在《放飞梦想的地方》一文里，陈述了王干先生所言的“小说创作八大模式”，其中就有一个模块：童年视角模式。

青年作家曾楚桥的《晒马》，就是一个以童年视角述事的精彩短篇。

      对于小说中还没有“变声”的“我”来说，闻说了二哥的几个哥们与青龙帮手下的马仔闹出矛盾之后吃了大亏，于是一心想多喊些人到指定场合“谈判”，以人数多作为“晒马”时的炫耀、显摆。

      孩子们复仇心切，心情最为焦虑的自然是父母亲。在这个小说里，因父亲在外务工，所有的责任似乎落到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小说虽然对“我”的母亲的描写笔墨不是很多，甚至只有几处淡淡的墨痕，却让我们感知了一个“就势而为、管中有爱、也包含着深深的无奈”（《小说选刊》当期“责编稿签”语）的母亲的形象。

      这个小说的故事情节似乎很简单，几乎是一个没有什么情节的少年成长题材小说。然而，这个小说却实录着属于“我”、二哥、杨小羊等人的青春年少成长史。

      二哥与老街豆腐佬的小女儿好上了，因此与青龙帮的一个小头目结了梁子，杨小羊甚至为二哥挡了一刀。身为“老大”的二哥，决意带着兄弟们去报仇。这样的少年成长故事，或许生活里四处可见，但“我”的母亲那种关注中遇事不惊、最终以情暖心以爱化解的形象跃然纸上。换句话说，这个小说的最大成功之处，便是不经意地塑造了这样的一个感人的母亲形象。

      “我”的各种青春期叛逆处处呈现：看《鬼吹灯》、迷恋青春美貌的女班主任、作弄女班主任的丈夫……以及对黑社会老大龙哥的一种近乎于盲目崇拜的一种追随。试想，这样的描写似乎切中了一部分青春期男孩的要害。

      一场复仇对决，结果以双方仅仅是“晒马”的方式和平解决。龙哥（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矮仔）对我等少年不屑一顾扬长而去，让“我”的青春复仇草草收场。

细心的读者注意到了，随着这个复仇故事的脉络一路走来的，是无处不在的母亲的影子。母亲先是埋伏在门后……不声不响地入厨房去了，夜里躲在房里给阿爸打电话、给杨小羊炖鸡汤、打了二哥耳光以及为“我”筹集学费、忙上忙下地为我找药、煲药、敷药，当然，还有嘴里数落的那句“生条番薯好过生你哎”的口头禅。正是有着母爱如涓涓溪流在小说里的静静流淌，才使得这个看似刀光剑影的少年复仇故事，呈现出缓冲、流逝而波澜不惊之势。其实，每一个少男少女的成长过程，，父母亲都为之操碎了心。小说中的母亲，以母爱之河的浩瀚奔流，淹没了剑拔弩张的青春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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