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赫楠|青年写作如何表达时代| 特稿

  个人简介

金赫楠，1980年生，河北保定人。现就职于河北省作家协会，主要从事当代作家作品研究。鲁迅文学院第五届高研班学员，，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三批客座研究员。

当下青年写作要处理的最重要、最具难度的议题之一,便是与现实和时代的相互关系。特别是今天,我们可能比任何时候都更急切地渴望讲述时代的作品,那些对应着中国当下经验的叙事。除了铺展罗列时代的光荣与梦想、速度与激情,更经由它们去探究内在于时代的世事人心。怎样把时代与现实中的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时代的痛和痒、光辉与黯淡,变成有效的文学表达?在近年来活跃的 80 后作家那里, 在一些青年写作的文本中,我看到了这一代人讲述时代与现实的意愿、兴致和能力,以及其中或隐或现的迷惘、犹疑。 [转载出处：www.11jj.com]

一个青年,只身离开故乡,他或从乡村或从小镇来到大城市,在灯红酒绿与熙攘热闹中,踌躇满志又愁云惨淡、跃跃欲试又忐忑无措,逃离故乡时的头也不回的决绝,转身时却挥之不去的浓浓乡愁......这是现代化进程中中国故事中的经典一刻和惊鸿一瞥,新文学以来的几代作家都曾描述过这样的人物、情境与命运。这是中国近现代以来现代化进程中乡土转型、人员迁徙流动、社会结构大调整等时代现实的必然文学反映。城市化、工业化不断加速的今天,城市和城市生活更理所当然地成为青年写作最蔚为大观的题材集中和情感爆发。尽管他们之中有相当比例都来自农村乡镇,而一旦通过求学、打工来到城市,他们对城市经验普遍有一种更主动更兴奋的讲述冲动或自以为的熟悉熟稔。而进城青年的个人奋斗,都市异乡人的惶惑与孤独,大概是这个时代最为广泛而切身的青年境遇。阅读近几年来文学期刊上的小说,会发现类似的人物与故事反复出现在 80 后年轻作家的都市叙事中 , 甫跃辉、蔡东、文珍、马小淘、霍艳......这个名单可以开出一长串 , 他们在各具特色的文风叙事中却不约而同地反复呈现着这样一种时代现实与青年人生。

中心城市的喧嚣繁盛、其间的挣扎翻滚固然是时代的显在景象,是中国今日现代化进程中台前的主角 ;但与此同时,农村乡镇也在时代进程中持续演进,节奏不一,面目丰茂, 其间交汇着极其丰富复杂的冲突与融合—— 这其实更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饱含社会历史认知与美学价值的现实。这些图景与经验越来越为年青一代的写作所开拓和表达,马金莲、曹永、颜歌、林森、宋小词,这些被称作“乡土 80 后”的青年作家笔下的乡土世界,分布在中国版图的四面八方,从西南边陲、川蜀、西北、东南到海角天涯,隔着万水千山、隔着迥异的人文风俗和地域风情,面目清晰又个性独特。

而另一些青年作家的写作兴奋点,则落在自身与时代和现实的另一个交汇点上,他们的个人成长与青春故事,那些人物和故事的呈现, 共同参与着对一个问题的探询 :今天的青年人, 与这个世界的相处方式。与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的青年人一样,他们在自己的成长中遇到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无论突兀而至的疾病、意外,又或是时代性的焦虑、荒诞与无力,这些终归都是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你别无选择”。每一代人都在自己的时代中遭遇着特别的艰难险阻,但同时也获得着独属的机会和方向,每一代人都会面对具体的现实和精神困顿,每一代人也都自有其独天得厚的历史机遇和资源。曾引起热议的小说家彭扬关于青年创业题材的《故事星球》,它所表达出来的力量,相当程度上就来自于作者与人物对自己的时代与生活的正视,来自青年人实现和安放“自我”过程中积极、明确的主体意识。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写作,每个时代的写作者们,无论有意无意、欣欣然或抵触抗拒,落笔之处记录和表达的,都一定包含着他所身处时代的各种信息和气息。所谓青年写作,不仅仅是一个代际或时间概念,更是一个历史文化概念。这一代人的写作中所记录的社会样貌、现实图景,所处理的时代经验,所呈现的现实和精神处境,必将成为中国这一段历史重要的记忆和表达。当下活跃着的青年写作者们,面目纷繁,趣味各异,但又的确共同凸显出一代人观察和表达时代的视角与方式,以及弥漫其中的情感和价值立场。

许多年以后,当人们想要了解中国的这段历史,想要回顾当时的社会面貌和时代气质, 我相信很多人会选择文学阅读,翻看彼时有代表性的小说、特别是青年作家的小说——和历史学、社会学的记述相比,文学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对一个时代的记录是审美性的、情感式的,它致力于保存的是一个时代的具象和肉身, 还原大写的历史下每个局部的记忆与经验、血肉与灵魂。而处于时代脉搏中的青年,自身心理生理蓬勃的高成长性中,内含着对一个时代最强烈的探知欲与征服心,他们与时代主潮之间保持着最强烈的既深情拥抱又拼命抵抗、既沉湎又挣扎的相互缠绕。青年写作中的时代讲述,可能提供的不是的最成熟、最深刻的洞悉, 但却很可能是最敏感、最生动的感知——如同我们在《狂人日记》《莎菲女士日记》中所获得的对一个大时代的整体气质描述。

而讲述时代的过程,也是青年写作真正构建自己主体性的过程。

出生成长在太平岁月的青年写作者、特别是 80 后,未曾与大时代大历史正面交手和对峙的青年一代写作者,从“新概念”、出版喧嚣到现在,正在成长为文坛中坚;而相当长的时间里,对青年写作的批评与诟病主要集中在青春期倾诉的没完没了与对局部自我经验的过度迷恋。对一个写作者来说,他所生长的时代,既制约着他的视野、广度和深度,同时也成全成就着其特定的打量世界的眼光。文学写作的出发点和最终指向,是“我的”、是独特的“这一个”,但它又终究要与历史家国、社会时代、命运人生等等这些巨大庄重的事物休戚相关。大格局大视野,与“自我”和“这一个”,矛盾又统一、分裂又胶着的缠绕关系,其间的张力,恰是好小说的发力点。在别人的故事、命运与人生中去反观自己,想象和确认自己,建立自己的主体性,写作的主体性,厘清一代人与时代的关联。

【作者单位系河北省作家协会】

 "

本文刊于《长篇小说选刊》201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