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的“异地恋” | 短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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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汉学家魏斐德（Frederic Evans Wakeman, Jr.）的名作《奸细王：戴笠与中国奸细》，是研究军统局首脑戴笠的经典学术著作。但因魏昔时所把握的中文材料，多系原军统人员留下的“文史资料”，故该书有些论断，在《戴公遗墨》等档案开放后，已光鲜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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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魏斐德在谈到戴笠的个人情绪生活时，如斯写道：

这段描述里，戴笠与余叔恒之间存在一段爱情，是切实的；但说戴笠“酣醉上了影星胡蝶后”（戴与胡蝶之间并无男女关系），就用“送她去美国学习的体式把已经怀孕的余淑衡甩掉了”，则与史实不符（“余淑衡”是个错误的名字，或许是魏斐德的错误，也或许是译者的错误）。

戴、余情绪并非机要

戴笠与余叔恒之间的情绪，在军统局内部并非机要。

好多军统局成员提到过戴曾有意要与余叔恒娶亲。

比如，唐生明称：戴笠的化名“余龙”的来历，“是为了市欢他谁人新的情妇余素恒，阴郁寄意是余家乘龙快婿”。黄康永称：戴笠曾“透露要同她（余素恒）娶亲”。王方南称：“戴笠有个女秘书叫余素恒，原是军统外事演习班的学员，戴有意娶她为妻。”沈醉称：“戴笠很会讨女人的愉快，当他和女秘书余素恒打得火热时，便连自己的化名也改了姓余，名龙，以暗示他是余家的乘龙快婿。”②

一句题外话：上述原军统局成员都将“余叔恒”误写成了“余素恒”。沈醉最先写错，其他人跟风写错。这种写错，显见沈醉与跟风者对余叔恒熟悉有限（仅知其名读音，而不知具体文字）。

图：华北村庄，戴笠(左)同随员乘坐马车

戴放置余赴美留学

台北“国史馆”所藏“戴笠史料”中，藏有近30份“余叔恒”相关档案（仅系笔者查询所得，或许不止此数）。

凭证这些档案，可以确认一件事情：戴笠没有甩掉过余叔恒。

余叔恒生于1918年，小戴笠21岁（戴1897年生人）。余、戴二人何时发生情绪，尚无材料可以诠释。1940年5月15日，丁文安申报“不识刘阿丽女士”；次日，戴笠批示“可由叔恒同志向李铁铮教师查询”③，可见此时余叔恒已介入军统局的具体工作。

余曾在缅甸仰光为军统工作过一段时间。1941年3月1月，军统缅甸组组长曾图南向戴笠申报，“叔恒决在灰日前飞港”，请求派人前来接替余的工作。戴笠指示：

余叔恒被调离仰光，是因为戴笠已决意让她赴美留学。

1941年5月间，戴笠曾多次奉求贝祖诒与杨光泩，请他们行使关系，在香港或马尼拉为余叔恒、李如桐（男，军统同批派往美国留学者，主修新闻，后成为有名的翻译家）二人购置船票。最后订购了该年6月19日由香港赴美的“泰来总统轮”。⑤

6月中旬，戴笠自重庆飞往香港为余送行，却在机场被英国禁锢了12个小时。⑥

余叔恒为何在1941年被戴笠送往美国留学？

魏斐德的注释是：戴笠“酣醉上了影星胡蝶”，所以要把余支开。这种说法显然靠不住——众所周知，胡蝶1941年与丈夫潘友声栖身在香港。

真正的原因，是军统局1941年在戴笠的主持下，起头严重清理“家属问题”，戴必需“以身作则”。

据沈醉日志：

唐纵曾指摘戴笠这种要求军统局成员与家属隔离的做法不近人情，戴笠则声称这种个人牺牲是抗战所必需。

戴如斯严重要求手下，自然必需以身作则；余叔恒赴美留学，恰是戴笠“以身作则”的事实。

余的电报须戴笠亲译

抵美后，余叔恒进入卫斯理女校（Wellesley College）就读。戴笠拜托密友、军统美国站站长、华盛顿中国驻美大使馆副武官萧勃负责照看余。

1941年10月25日，戴笠发电报嘱托萧勃：“叔恒在美，望弟与钦妹多予垂问。往后有关叔恒事，来电希加亲译两字。”⑦

戴请萧勃在所有与余叔恒有关的电报上标注“亲译”二字，显然是为了珍爱二人的隐私。这是叶霞翟、李如桐等其他军统留美学生所没有的“待遇”。

1941年12月，宋子文之弟宋子安在美娶亲。8日、17日，戴笠两次指示萧勃，“希弟代我与胡宗南教师送礼。应送何物希商叔恒。”“子安婚礼，希即商叔恒，以我与..司令名义购物相赠，价美金百余圆。”⑧

在此等首要的人际交往中，余叔恒拥有可代表戴笠的身份，显见二人的情绪关系仍然不乱。

图：戴笠档案。左：余极盼恒有书来也；右：望转告恒在美应专一读书保重身体

余持有与戴电报沟通的密码本

余叔恒赴美后，曾持有军统的电报密码本，可经由华盛顿萧勃处与戴笠作私人通信（据戴笠与萧勃的通信推想，这些信件或许不少，然则否留存下来及有无或许公开，则未可知）。

此可证所谓“戴笠甩掉余叔恒”之说的荒谬。

1941年12月26日，戴笠发电报给萧勃，询问余叔恒作为一逻辑学生，持有萧给的密码本是否相符美方政策，其身体是否安好：

按戴笠的说法，萧勃手里有两个在美政府挂号的密码本。萧复原确有密码本交由余叔恒保管，但没有诠释具体是哪一本。

这关系到戴笠与余叔恒的电报通信使用何种密码，故12月30日，戴笠再次发电报询问，并关心余叔恒身体健康与否，何时来华盛顿，何时回校：

无余的新闻，戴感应心焦

异地恋最熬煎人者，莫过于得不到对方的新闻。

戴笠虽能经由电报与身在华盛顿的萧勃随时互通新闻，但余叔恒就读的卫斯理女校远在波士顿，所以仍不免展现长时间得不到余叔恒新闻的景遇。

每值此时，心焦的戴笠就会给萧勃去电报，请他查询余叔恒的近况，以及为何没有她的新闻。

比如，1942年3月8日，戴致电萧勃：“恒尚无电来，切甚念，希以我之动作告恒为要。”

4月7日，戴致电萧勃：“迭电迄未得复，致恒电亦无回音。弟之盲肠炎经割治后近状若何？至念。恒已否来华府，梅乐斯已否启程来华，我要恒代买白金时样手表一只，未悉有无寄出，均盼查明即复。”

同日再电：“恒已来华府否，我前电要其代购白金时样手表一只寄来，未悉已否照办？”

11月28日，戴致电萧勃：“余迭电叔恒，迄无回覆。渠年假应否回华府，由弟与孟妹斟酌景遇，与之商决可也。”

12月19，戴致电萧勃：“恒已抵华府否，近状若何？”

1943年1月10日，戴致电萧勃：“余极盼恒有书来也。恒之近况何如，甚念。”

1945年1月19日，戴致电萧勃：“恒病若何，何以久无讯来。盼查复。”

10月15日，戴致电萧勃，“叔恒近状若何，盼有复及。”⑪

图：驻美大使馆副武官萧勃（左）与戴笠（中）、美国计策情报局局长邓诺文（右）合影

戴向余申报行踪

戴笠戎马倥偬，常年奔波于抗战遍地沙场，在重庆的时间不多，也经常不克按时领受和复原余叔恒的电报。所以，在戴笠给萧勃的电报中，有不少是在主动托萧向余申报自己的行踪。

比如。1942年3月8日，戴致电萧勃：“希以我之动作告恒为要”。

6月，戴致电萧勃，“巧电由渝转来，已悉。我于昨日自桂林来柳州，主持越南干训班学生卒业。准三日内赴息烽。……恒已赴夏令会否？甚念。……希将我之动作示知宋教师及恒。”

10月6日，戴致电萧勃：“我于今天自渝飞来兰州，在此留五日，即赴西安。本月廿日摆布定必赶回重庆，希转告叔恒。”

11月13日，戴致电萧勃：“我于今日来成都，在此约有五天留，希转告恒。”⑫

重庆相熟同僚赴美，戴笠常托其携带书信（电报交流往往很短，不如书信能够抒情）及物品给余叔恒。

有时，相熟同僚赴美而戴笠恰不在重庆，戴也会托萧勃向余叔恒注释。如1942年3月19日，戴致电萧勃：“此次霍亚民教师赴美，因我不在渝，致无函件托其带交恒与弟等，甚怅，望转告恒。”⑬

认余为知音，最关心其身体

戴笠与余叔恒大洋分隔。但戴似乎深信余是能懂得自己志趣之人。1942年2月18日，戴致电萧勃坦陈心迹：

虽然认为自己的志趣“恒亦能熟悉也”，但戴并不进展余叔恒留学时代仍涉入政治。一方面是戴感受“叔恒年青年头，有时（喜）好讲话”⑮，另一方面也是担忧她的身体。

1942-1945年间，余的身体似乎一贯欠佳。1942年，戴笠曾托刘瑞恒（哈佛医学博士，曾主持抗战卫生勤务工作）带“详函”给余叔恒，要她保重身体，远离实际政治：“刘瑞恒上周飞美，余曾有详函致弟与叔恒，望转告恒，在美应专一读书，保重身体，与政府有关之人员不必交游。”

同年3月，戴致电萧勃，奉求他们佳偶劝余叔恒要把珍重身体放在学业前面：“恒春假来华府，望弟与孟妹（刘希孟，萧勃之妻）务劝其珍重身体，读书次之。因其读书不必我担忧也。”

1943年1月4日，戴致电萧勃，“希嘱恒进院具体搜检身体，并以事实详告。”

1945年1月19日，戴曾询问萧勃“恒病若何”。⑯

戴笠死后

“国史馆”所藏“戴公遗墨”全数为戴笠昔时的亲笔文件，关于戴、余情绪，个中并无来自余叔恒方面的材料。

但上述材料已足以证实，魏斐德等人“戴笠引诱/强奸余叔恒后又甩掉余叔恒”的传统说法，是站不住脚的。戴笠对余叔恒确是真爱。

这种真爱，并未因余赴美留学而了却，而是一贯陆续到戴笠作古——笔者所见最后一份与余叔恒相关的档案是1945年10月15日；1946年3月17日，戴笠坠机身亡。戴从未甩掉过余，后世关于戴的各类艳史，据笔者的考据，尚无一例可以证实。⑰

余叔恒在卫斯理学院获得英语硕士学位后，又在芝加哥大学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此后耐久在美国大学任教。其外子陈鹤梅是有名的政治经济学者。1973年，何炳棣于美国亚洲学会年会上谈论大陆问题，其立场与概念曾遭到余叔恒的指摘。

学术之外，余晚年还经受过“中美教育基金会”会长等职务。⑱

1994年，余叔恒作古，享年76岁。⑲

图：余叔恒（Phoebe Chen，偏左侧坐地之东方面孔女性）在卫斯理女校（Wellesley College）宿舍与同窗合影

注释

①（美）魏斐德/著、梁禾/译，《奸细王》，新星出版社，2013，P313-314。凭证该书注释，魏斐德所依据的材料，是沈醉的《我所知道的戴笠》和余亦麒的《戴笠与胡蝶》。

②唐生明，《我奉蒋介石命加入汪伪政权的经由》，《文史资料选辑 14卷 第40辑》；黄康永，《我所知道的戴笠》，《浙江文史资料选辑 第23辑》；王方南，《我在军统十四年的亲历和见闻》，《文史资料选辑 第7辑 总107辑 》；沈醉，《我所知道的戴笠》，群众出版社，1962，P124。

③（台）“国史馆”藏戴笠史料，数位典藏号：144-010110-0004-031。

④数位典藏号：144-010110-0004-075。

⑤数位典藏号：144-010199-0003-087；144-010199-0003-088；144-010199-0003-089。

⑥据沈醉日志，1941年6月17日，“饭后处长满脸笑容，返处大谈老板此次在港被扣12小时之景遇，绘影绘声，处中高级干部都在洗耳恭听。……（老板）有三件事，是中国少有的。一、英大使飞港报歉；二、港督签发保障之证实书并允不搜检挂号，随时乘坐交通对象；三、派殖民地的警察负责长官三人来渝见老板请问（仰光、香港、新洲）。”赴港-被扣12小时-两国交涉-英使飞港报歉，算上这些环节，将戴笠赴港时间界定为6月中旬前半期对照合理。见《沈醉回忆作品全集 第四卷》，P118-119。又：王方南《我在军统十四年的亲历和见闻》称：“余素恒在香港办好出国手续，戴笠特意从重庆乘飞机赶来香港为余素恒送行。他刚下飞机就被英方人员禁锢。事情发生后，刘方雄即打德律给我，要我打听戴笠的下落，设法营救。”余赴美与戴笠赴港的时间高度契合，王方南之说应属可托（王将时间错记为1940年秋天）。

⑦数位典藏号：144-010199-0003-097。

⑧数位典藏号：144-010199-0003-095；144-010199-0003-094。

⑨数位典藏号：144-010199-0003-092。括号内文字系笔者所注。

⑩数位典藏号：144-010199-0003-084。

⑪数位典藏号依次是：144-010105-0005-019；144-010199-0004-005；144-010101-0002-017；144-010199-0004-006；144-010199-0004-007；144-010101-0002-012；144-010199-0003-085；144-010105-0005-016。

⑫数位典藏号依次是：144-010105-0005-019；144-010107-0003-017；144-010199-0004-002；144-010112-0005-002；

⑬数位典藏号：144-010199-0004-002。

⑭数位典藏号：144-010105-0005-012。

⑮数位典藏号：144-010105-0005-010。

⑯数位典藏号：144-010105-0005-009；144-010199-0004-004；144-010105-0005-014；144-010199-0003-085。

⑰可参见笔者所撰系列文章：《“戴笠并吞片子皇后胡蝶”之说，是伪历史》、《沈醉为什么要说“戴笠并吞胡蝶”》、《胡宗南的妻子，没做过戴笠的情妇》等。

⑱《曾宝荪回忆录》，岳麓书社，1986，P160；彭歌，《自信与自知》，三民书局，1980，P223。

⑲http://articles.chicagotribune.com/1994-02-02/news/9402020066_1_mrs-chen-chinese-cultural-memorial-serv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