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话丨中华文化精神

中华文化精神

作者/北京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

袁行霈

人类成长到今天，已经能够从太空俯瞰地球了。在这浑然的星体上，在亚洲的东部，有一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地皮，这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家。

从青藏高原到宁靖洋的伟大跨度上，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千条江河，长江、黄河如同两条主动脉流贯中华大地。伟大的中华民族，背靠世界屋脊，自西向东，俯视着浩瀚的宁靖洋。

中华文化就是在这块地皮上发祥的。

文化，就其广义而言，指人类在社会实践中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中华文化虽历经灾难，却经久不衰，浮现了强大的生命力和凝聚力。

中华儿女，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天之涯、海之角，都不会忘怀自己的根——田园的山、田园的水、田园的四合院、田园的篱笆笆。还有那端午的龙舟、中秋的月饼、重阳的登高、阴历年大门上贴的红纸黑字的春联。所有这一切都唤起了游子们浓烈的中华情！

是什么把全世界的中华儿女联络在一路？是文化，是积厚流光、博大精湛的中华文化。

每个人都生活在必然的自然情形和文化情形中。文化情形对人的影响，往往更大、更深远。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受到中华文化的陶冶。

当我们喊出第一声“爸爸”“妈妈”的时候，当我们起头学会称呼自己姓名的时候，当我们第一次拿起筷子吃饭的时候，我们就介入了自己民族的文化行为，并以自己的辞吐和行为浮现着这个文化的特点。

那么，从总体看来，中华文化的特点有哪些呢？

中华文化包含着强烈的人文精神。“人文”这个词发源很早，《周易·贲卦·彖辞》说：“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世界。”将人文与天文置于对等的地位，可见对人文的正视水平。概括地说，中国古代的人文精神有两层含义。一是对人的爱崇。《老子》把人和道、天、地并列，称之为四大：“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二十五章）《孝经》记载孔子的话：“六合之性，工资贵。”（《圣治》）认为人在六合所生的万物之中最为尊贵。 

《左传》里有这样的话：“夫民，神之主也。”并说应该先办好人的事，然后再致力于神的事（桓公六年）。《左传》里又有这样的话：“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襄公三十一年）连上天也要顺从人的愿望。

中国虽然也有..和神学，但..和神学没有取得登峰造极的地位。中国没有国教，没有教皇，更没有..裁判所。

中华文化所崇拜的是祖先，属意的是祭祖，或许崇拜那些为民族的生存以及民族文化的成长做出不凡供献的人。孔子、李冰父子、司马迁等，都有敬拜他们的寺院。

所以，中华文化是以工资中心的文化、以工资主体的文化、以人伦为核心的文化。人和人的关系，远比人和神的关系首要。

人文精神还有一层含义，就是正视人的节操和教化，属意人之所以成为人的那些道德素质，进而追求人格的完美。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又说“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孟子说：“舍生而取义。”（《孟子·告子上》）孟子还有一段名言：“富贵不克淫，贫贱不克移，威武不克屈。”（《孟子·滕文公下》）在古代，道德和智能完美的人，就是圣贤。

例如孔子被称为圣人；他的三千学生傍边有七十二位最好的，被称为圣人。中华文化以工资中心，活着人之中又以圣贤为中心，只要负责教化，“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这是中华文化中十分可贵的内容。

中华文化是尚群的文化。小到家庭，大到国度、民族，都是群，而群就是公。《礼记》中所说的“世界为公”（《礼运》），已经成为至理名言。

至于公和私的关系，应以公为先；人和已的关系，应以工资先，正如孔子所说：“正人贵人而贱己，祖先而后己。”（《礼记·坊记》）范仲淹所说“先世界之忧而忧，后世界之乐而乐”（《岳阳楼记》）也施展了这种精神。

中国有句古话：“敬业乐群。”（《礼记·学记》）“乐群”这两个字很能代表中华文化的特点。荀子剖析孟子的人伦说，提出“群居和一”之道（《荀子·荣辱》），作为人类生活的根本准则。

他认为人能从事有秩序的伦理生活，所以才能驾驭自然物，个体也就得以生存和成长，因而维系群体优点就成为一种美德。

中华文化是尚和的文化。“和”的本义就是声音响应，也就是声音的和，引申为协调、和平、和畅、中和、融合、祥和等意义。

《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认为和。”（四十二章）《中庸》以“致中和”为教化的最高境界。孔子说做人要兼顾文和质两方面的协调，“文质彬彬”，才称得上正人（《论语·雍也》）。“和”是中华文化的精髓之一。

中国古代哲学家讲“天人合一”，包含着人和大自然协调相处的意思。张载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西铭》）人是大自然的一部门，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都是人类生存的伙伴。

人类虽然是万物之灵，但不要做大自然的攫取者。不单如斯，还理当在心灵上和大自然雷同，从大自然中体悟人生的真谛，进而达到心里的协调。

“和”的文化精神，渗透到人和人的关系中，就是属意协调相处，以达到人际关系的平衡。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本身就是多个民族协调相处的人人庭。

在今天这样的竞争时代，应该若何懂得“和”的精神呢？“和”是多样性的统一，悦耳的音乐、厚味的菜肴，都是多样性的统一。

“和”并不是善恶不分、是非莫辨，不是简练地混同。正如孔子所说：“正人和而不合。”（《论语·子路》）竞争要在平允、平正的原则下进行，经由竞争互相促进、合营提高，以达到“和”的境地。

中华文化还有一个首要特点，就是属意整体脑子脑壳。《周易·系辞下》提出“三材之道”，视六合工资一整体，认为宇宙中各类事物都存在普及关系，彼此互相影响。

人们应从整体上把握事物的性质、事物之间的关系及其成长规律。中国古代的科学家以相感雷同和恶马恶人骑的整体脑子脑壳，考查自然现象的机能及其改变过程，从而在天文学、情景学、医学、化学、地舆学、物理学和生物学等领域做出了自己的供献。

例如，中医就是把人的身体看作一个有机的整体，虽然是局部的病症，却往往要着眼于全身进行治疗。中国的文艺创作、文艺鉴赏也是属意整体的把握，所谓“情景”“神韵”“格调”等等，都是文艺作品给予赏识者的总体感想。

跟着近代自然科学的兴起，理会的体式在西方成长起来。理会的体式要求把事物瓜分成尽或许小的部门，拜别加以考查。理会体式的成长以及学科分工的周详，曾经促使科学长足成长，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大进步。但分工仔细，甚至互相割裂，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未必能发现事物的通俗规律，有时候倒需要从总体上把握，这样才更准确。

跟着科学的进一步成长，边缘科学、交叉学科越来越受到正视，西方的科学家和哲学家也越来越感想到整体脑子脑壳的首要。

中国科技史权势、英国学者李约瑟推崇中国古代哲学所使用的“通体相关的”脑子脑壳体式，稀奇赞扬庄子、周敦颐、朱熹等人的供献，他说：“或许，最现代化的‘欧洲’的自然科学理论底细应该归功于庄周、周敦颐和朱熹等人的，要比世人至今所熟悉到的更多。”（《中国科学手艺史》第二卷）他的话值得我们深思。

中华文化是自强不息而又开放兼容的文化。中国古代哲人早就看到大自然运行的一条首要规律，并由此引申出人生的准则：“天行健，正人以自强不息。”（《周易·乾卦》）天道是刚建的，正人师法天道，也应以刚健立身，自强不息。

中华文化之所以经久不衰，一个首要的原因就是具有自强不息的精神。

然而，自强不息并不是自我封闭。《老子》说“容乃公”（第十六章），能兼容才称得上是公，唯公才能久，中国人常用“海纳百川”来形容一个人的气宇胸襟，这四个字也可以用来形容中华文化的品质。

中华民族敢干、乐干，也擅长吸取外来的文化，吸取个中的营养，使他们变成自己文化的一部门。

佛学传入中国往后，与中国固有的文化相连络，形成中国特有的禅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唐朝的首都长安是当时最大的国际都邑，在八世纪前半叶，生齿已经达到百万之多，栖身着不少任职于唐朝的外国人、留学生、学问僧、求法僧、外国的艺术家以及大量外来的商贾。大食、天竺、真腊、狮子国、新罗、..等好多国度的使臣接踵而来。在..方面，除了道教和释教，..教、祆教、景教和摩尼教也都得以撒布。唐朝的长安充实展示了中华文化开放兼容的特点。

今天，我们回过甚来从新审视自己民族的文化，似乎走进一座伟大无比的宝库。我们要负责清理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遗产，弘扬优良的中华文化精神，吸取那些至今仍然有助于社会提高的器材，以增进民族凝聚力，提高民族自决心。

中华儿女不克断了自己民族文化的乳汁！

然而，我们也清醒地看到，传统文化是在古代创造出来的，弗成避免地带有局限性。清理遗产，包括剔除糟粕这个艰难的义务，陈陈相因、复古主义，和全盘欧化、民族虚无主义一样，都是没有前途的。

中华文化既有绚烂的历史，也有光耀的未来。我们只要僵持吸取中华文化中的精粹，同时吸取世界各民族文化中的优良成分，络续斥地立异，就必定能使具有悠长历史的中华文化永葆青春。具有几千年历史而从未休止过的中华文化，必将再现自己的绚烂，并对全人类的提高做出更大的供献。

选自《中华文明之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作者有改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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