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尼尼第一小提琴协奏曲 | 弓飞弦舞的魔鬼之音

作者：莫敏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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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起你轻盈的琴弓，嘲讽讥笑，

这已不是琴弓，而是根魔杖！

当你摆动起来，不由自主地，

连理智也沉默起来，束手就擒。

你从宁静的胸臆间，激起灵魂深处，

光明的渴望呼之欲出；

我们相信你，我们泪流满面。

据江湖上传闻，帕格尼尼是史上最“坏”的音乐家。他四处放情，甚至不放过良家妇女和诱拐未成年女子；如果他不是绞杀他的妻子，那一定就是由于妒忌，用刀或匕首刺杀了他的情人，用她的肠子做成G弦，为此蹲监坐牢；在狱中他跟魔鬼交换灵魂，得到独一无二的精湛琴艺；他的音乐不但不是修身养性的高雅艺术，还危险如罂栗花。总之谣传甚嚣尘上，可怕的是这些谣言如影随形贯穿帕格尼尼悲情的一生。但是，我们要明白，“誉之所至，谤亦随之”，谣传的本质就是把最不可能的当成合理可信的事实，谣传的始作俑者有可能是竞争对手，也有可能世人对他的惊悚、精准、宏观的音乐视野无法理解，因而对他有惊惧之心，更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小提琴技术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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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洛莫·敏茨

帕格尼尼尽管是风魔世界的浪子，却对小提琴艺术有着巨大的贡献。迄今为止，他仍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小提琴家。无论在他之前还是在他之后，哪个小提琴家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他不仅具有非凡的个性，而且还是个独一无二的奇迹。当时听众多是由猎奇心理驱使去看他的演出，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惺惺相惜。李斯特在1832年4月20日观看了他的演奏后写道：“这是多么非凡的一个人，多么非凡的小提琴，多么非凡的一位艺术家！上帝啊，那四根弦上传达的是什么样的痛苦和折磨呀。”李斯特发誓要将帕格尼尼精湛的技术移植到钢琴上。这一铿锵有力的立誓可不得了，总之奇迹出现了，李斯特成了“钢琴之王”。1828年3月帕格尼尼在维也纳的首场演出，舒伯特听了《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之后说：“在帕格尼尼的琴声里我听到了天使的声音”。这首协奏曲也被一位西方著名评论家认为，“不是一首协奏曲，而是一匹喷火的战马，帕格尼尼骑着它驰骋于欧洲大陆，所向披靡。”

那么让我们来听听这首被名家评为“天使的声音”、“喷火的战马”的协奏曲有何不同凡响。《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创作于1811年，此时二十九岁的帕格尼尼正处于他创作的黄金时期，这首协奏曲是超技作品，原本是降E大调，因为在小提琴上演奏太难了，改成D大调。在帕格尼尼之前的意大利，维瓦尔第创作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四季》；洛卡泰利在小提琴上拉出“美声歌唱”的效果；塔尔蒂尼于梦中得到灵感留下《魔鬼的颤音》；还有其他人横空出世，似乎每个人的出现都不是偶然的，就像斯特拉迪瓦里的出现不使人感到意外一样。这些小提琴艺术家和瓜奈里、斯特拉迪瓦里这些小提琴制作家，共同繁荣了小提琴艺术。帕格尼尼继承了小提琴艺术传统，又发挥了自己独特的创新，因此在他那个时代，小提琴艺术发展到了顶点，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乐器之一。聆听这首协奏曲会有特别的感触，就是他的小提琴拥有华丽而飘逸的旋律，表现力又如此之丰富完美，完全可以独立于乐队，提出来单独演奏。

管弦乐序奏之后，主奏小提琴即展现出轻快活泼的主题，像温暖的金色朝阳。乐队很好衬托了这种气势，紧跟着用强大力量托起小提琴的优美。琴弓飞溅，凌厉峭拔，顿弓换弦之间，有杀人之嫌。狂野忧伤的小提琴音韵中，大家是否听到帕格尼尼无家可归的可怜灵魂在和撒旦搏斗着？其实，任何说法与任何想象都有可能。忽然琴音一转，缓慢幻想忧伤的主题走来，让人精魂出窍。偶有突然向下的滑音有一种异常的情绪表达，仿佛是挫折感带来沮丧的一刻，却立刻又被克服，接着又昂首继续连同乐队轰轰烈烈地前行了。我非常确信有电影用了其中一段主题，，因为未曾刻意聆听已似曾相识了。后来知道还真是好久以前看过一部叫《剑胆琴心》（Magic Bow ）的电影，里面配乐用过这乐章的音乐，沥血琴弦，凄清的韵味绕樑三日，我的音乐记忆竟可以延伸那么久远的时间。喜欢柯岗的演奏版本，他扛着“加农炮”小提琴沉迷于其中，有着无可比拟的华丽流畅。要不是表情那么严肃，多一些煽情伎俩，多一些狂妄不屑，说不准就是浪子帕格尼尼走来呢。发现了没有，帕格尼尼的琴声在他那个时代是被人们当做魔鬼的律令，而我们现代人，并不容易从其作品中找到传说中令人悚然一惊的段落，恰恰相反，他的音乐绝大部分是和煦温暖的，一如莫扎特晶莹纯真的作品，充满明媚的阳光和蓬勃的活力。

如果你想探索一个男人的内心，那么来听听帕格尼尼温婉细腻的慢板乐章。一种近乎天籁的声音，一种不安的忧伤和甜蜜的痛苦，心中渴望并祈求着更好的来世。天使们随着这个悲伤的曲调，为他们兄弟的堕落而哭泣。在这首小提琴协奏曲中，我最痴迷的是这慢板的第二乐章，音乐多么美啊！有一种触动灵魂的东西在里面，几乎每次聆听都想着要跟唱，而我清楚明白，这是意大利咏叹调的魅力。主奏小提琴的旋律就是一首精美的咏叹调，是帕格尼尼的深沉叹息，他在哭泣！这个充满悲剧性格的乐章，据说是受到意大利悲剧演员Giuseppe De Marini (1772-1829) 于1813-14年间一幕"监狱景象"的影响，当中主角哀叹人生，并祈求上主让他从苦难的生活中得到救赎。在第二乐章的聆听中，我几乎是对一脸清瘦，带神秘音乐气质的尤金·佛多（Eugene Fodor）的演奏一见钟情，从中听到深刻的忧伤。对尤金·佛多很陌生，然而伤感与遗憾是有的，资料说他22岁时获得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金奖，后来却毁于药物成瘾！非凡的小提琴家走过辉煌与暗淡的人生，无声地散落在历史长河中去了。而深深知道，自律到底有多么的重要，艺术并非是全部人生！回到音乐上，能写出这样优美的作品，帕格尼尼必定是深谙人类苦难的，但他又超越了苦难。我的感觉跟帕格尼尼时代维也纳《剧场报》记者路德维希·雷史塔布相似，就是对第二乐章有着特别的印象，只不过我偏向品味美得令人迷醉的意大利旋律，他更强调帕格尼尼的哀愁。雷史塔布在观看了帕格尼尼现场之后，这样描绘第二乐章：那只是一段哀怨简单的旋律，跟整个乐团走出诡异阴森的渐强乐章，小提琴独奏拔高其上。我这一辈子还没听过有人这样哭泣着，就好像这个病恹恹的伤心人在倾诉他的苦怨哀愁似的。在定音鼓和小号激昂的乐音中，这个哀怨的旋律不停地流泻而出。

末乐章的轮旋曲相当漂亮，是回旋不已的轻快和精彩，是覆满了技巧的桂冠。他编织了各式各样艰深的技巧于其中，如右手的抛弓、飞跃顿弓，左手连珠炮似的拨弦，各式双音夹杂其中的快速琶音、极高把位的快速音群等，更有他著名的G弦单弦奏法。而最惊奇的是一段像“哨音”的人工泛音，无法不让人侧耳倾听！我是每次听到此段都瞪大眼睛想知道其中奥秘。这些技法完全出乎当时人们的想象，引起轰动是必然的。这一切不仅当时的音乐界望尘莫及，就是后世音乐家也认为难望其项背。如此精彩的技法，自然也引得无数小提琴家搔首自嘲，奥地利小提琴大师克莱斯勒，有一次在家里向朋友们宣布，他已经探明帕格尼尼双人工泛音的稠密，并能掌握。他背转身去在小提琴上奏出这首《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中的人工泛音段，当他转过身时人们发现他只在琴弦上奏出双音中的一个声部，另一个声部却是用口哨吹出来的！原来克莱斯勒是开了个玩笑。这个可爱的故事也证明了帕格尼尼的技巧是何等的艰深！

帕格尼尼一直病体缠身，经历无数次痛苦而无效的治疗，真是瘦成一道闪电，惨白的脸更像鬼魂。想想，有多少人能熬过水银治疗、放血治疗、节食治疗、饮水治疗、鸦片治疗等等民间秘方的折磨呢！就是在这样悲怆的岁月里，帕格尼尼却不断巡演。人们好奇他是如何熬过1828年在欧洲的巡演，这几乎就成了一个难解之谜。小提琴大师梅纽因说，他和妻子收集过帕格尼尼晚期的很多演出海报与手稿，感悟到，人如果没有受过一些灵魂上的折磨和煎熬，就不可能那么优美地演奏小提琴。他确信帕格尼尼有着难以置信的苦难经历，走过曲曲折折的道路，过着一种具有献身精神的狂放不羁的生活。总之，人间事，何堪说！可怜的帕格尼尼，他的才华被诅咒，死后亦无葬身之地，我们无法不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总会为这些非凡的人间精灵经受如此之痛而叹息，有缘听到他们的作品，是一种缘又是一种痛，是今生来世不能解不能说不堪闻问的一种伤一种迷。也正是感悟他们这些由苦难而催生的唯美艺术，我们懂得且行且珍惜！

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业界，帕格尼尼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他的艺术成就，完全出自于他那不受任何人羁绊的自由天性，只要他出现，必定超出听众的热切与悸动的期望，小提琴泠泠一响，众声顿歇。他的琴声中有上帝的顾盼，神奇的琴弓能在琴上拉出了纯洁的、人类不曾拉出的声音。帕格尼尼神秘如谜样的狮身人面兽，坐落于音乐历史深处，后世的我们只能在“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中遥望浪漫主义时期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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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2015年第54届“帕格尼尼小提琴大赛”上获得头奖的19岁韩国人In Mo Yang演奏本曲

点击下方“阅读原文”，欣赏梅纽因演奏的《帕格尼尼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