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评论||王佐红：略谈中国当代文学评论中的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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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佐红，“80后”，宁夏固原人，毕业于宁夏大学中文系、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设计艺术专业研究生班。在《作品与争鸣》《文艺评论》《宁夏社会科学》《宁夏大学学报》《宁夏师范学院学报》《星星诗刊》《朔方》《黄河文学》等刊发表文学评论、散文、诗歌作品五十余万字，出版诗集《背负闲云》、论著《精神诗意的唯美表达》等，获宁夏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等。 [原文来自：www.11jj.com]

略谈中国当代文学评论中的几个问题 

王佐红

中国现当代文学发生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后，腐朽沉重的国门洞开，西方文明与思想由引入到近乎全面入驻，民族文化文学空前地衰退和革新。经历过民国的短暂混乱后，中国..领导的中华民族开始新的磅礴历史伟业，值此阶段发生发展的中国当代文学，注定是一段伟大的文学历史。中国古代文明文化文学的高度繁荣，最终难以避免地导致了封闭、僵滞与自大，沉重的历史大门被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沉痛地袭破后，久长的民族之殇让当时的先进知识分子认识到了我们和世界新潮流的巨大差异，激发他们用“矫枉必须过正”的思维与实践改造我们的文化文学，促动了沉睡的中华民族的觉醒和今日向复兴的再出发。然而历史是发展的，文明是演进的，世界格局总是在变化，没有哪一种文明能久居潮巅、完美无缺、独霸天下。在百年后的新的历史发展阶段，我们在充分汲取借鉴了西方文明文化的成果之后，也感受到了其存在的明显局限与问题。理性地反观，我们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里，有颇多丰富的思想智慧和审美价值存在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忽视，非常有必要再认识与传承发扬。也因为文化自信与民族安全的国家考量促使我们，需要重新认识我们自己的传统并审视当今世界诸文化的特性，进而以展现兼收并蓄、博采众长的胸襟，体现民族特性，保持自身优异的文化文学实践。本文对当代文学评论的问题的探讨从此意义上出发。

文学评论是重要的，我认为文学创作是鲜活生动的，但更精彩的其实是评论阐释。当然文学评论建立在文学创作之上，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古老而常新的话题，古今中外论之者众。说它古老是因为自从有了文学创作，便有了二者之关系。文学从一开始就离不开阐释，作品的意义必须通过评论和阐释的理性说明，才能被读者到位地理解，才能被拓展升华；常新是因为二者都处在永恒不居的发展动态中，在不断地实践中，二者在关系、效果、作用上不断地出现不同程度的问题，需要及时地厘清归正、辨析相关问题。文学评论与文学创作本来是文学的车之两轮、鸟之双翼。但熟悉中国当代文学整体情况的人，或有文学创作与评论实践经验的人都知道，在我们的文学创作与评论实践中，能形成真正的良性互动的是很少数。尤其是当下，信息高度发达，作家和评论家交集密切，都处在同一时间与地理场域，二者之间的或庸俗交织、或内在分离，使得文学评论的有效意义实现得不足够好。原因当然复杂，但核心问题还得从创作与评论两方面来探究。

评论方面自身问题较多，主要是当代的文学评论很有一部分存在明显的方法、路径与价值趋向问题，思想资源贫乏，内容空洞..，方法简单潦草，方式单一机械，处在一种无根的漂浮状态，体现出三个方面的明显问题。

一是一些评论家的评论路径窄化问题。路径是方法，是手段，是学术行为依托的文化思想背景。当前比较突出的问题典型的是一些评论家用西方的一星半点的文艺理论，妄为生硬地裁剪中国当代的文学创作现实，而没有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的学问过程，其行为实践说穿了就是一个学术的掮客。这些评论家是被“欧风美雨”彻底浇透的一部分人，自觉认同西方文学中心论，一般没有什么国学基础，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文学态度不屑，失去了自信，不能历史地理性看待传统，在放弃糟粕的同时放弃了所有。他们只通“外”，而不是“中外”；只通“今”，而不是“古今”。其评论文章丢失了中国传统文论的诗性内在特质、简约优美传神的语言、道德实践的特点和对评论对象的深度消化，也丢失了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实践的传统，集中地暴露出了典型的“西方文学理论远离文学实践的缺陷”①。君不见现如今的一些论文动辄引用转述注释一大堆，貌似体现了严谨，实则内容缺乏自己的独特思想、审美能力与阐发解析，转述为主，根本上也是丧失文化自信的一种表现。在学术行为与态度上，严谨是对的，但内在实质的缺乏与文采的灰暗，无法撑起学术的格局。这也与当代中国文学的创作有直接的关系，二者彼此影响，相互一致。当代的中国文学创作，在突破古汉语的束缚和伦理思想的约束后，取得自由发展的同时，不光丢失了传统文辞的魅力、润物细无声的效果，更进一步地失去了传统文化精神中体现民族根性的特色精髓，极端的情况下一些作品成为了西方文学作品的中文阐释，把外国作家的某个作品写成了一个中国现代汉语的故事。类于读外国作家作品一样，我们今天的读者在读这样的作品时，往往只能欣赏到故事，很难从中再感受到语言、哲学、境界、伦理、韵律、文辞、音乐、画面等方面的美感与价值。而这曾经是中国文学的巨大优势。其实，就中国文学历史来说，我们完全应该有自信，中国的古典文学传统之于世界，在创作实绩和批评理念方面都处于开创性的地位。所幸，当前思想界评论界的自警自信已经复苏，已经有人开始认识到，当前要紧的是，中国评论家要从自己的文化传统中汲取营养，弄懂我们的文论资源传统，不要跟在西方文学的后面亦步亦趋，在吸收营养的时候，汲取了其中的杂质，反污了中国文学。“百余年来西学东侵的不良‘营养’，已沉淀在教育、学术、商业、科技、家庭等领域。这些‘杂质’已经阻碍了西方自身的正常发展和变革，也在阻碍着我们各项事业的进步。”②在文学领域，这种情况尤其突出。如上的认识并不是带有民族自恋的自我封闭，我当然认为近代以来的开眼看世界是对的，向西方先进文明文化的学习是必须的，具有全球视野才是有未来的，历史的实践也证明了我们民族具有巨大的自我革新、学习包容、与时俱进的魄力与能力。此论说明的是在学习借鉴的时候，不应该丢失了我们自己优良的传统，在文学这种体现民族文化血脉的地方，我们尤其应该有一种自信和清醒。

二是评论的有效性实现不好的问题。有效性是评论文章的唯一追求，是评论的本质所在。评论对作家作品阐释不透固然是一个常见的情况，是评论家能力不足的原因所致，这种情况不足为忧，毕竟优秀的作品会有人不断地继续阐释。当前文学评论的有效性实现不好，主要是因为较为普遍地存在过度阐释的情况，没有有效地有质量地触及文本，一些论文自说自话，自圆其说，自我陶醉，忽视了巨大的中国当代文学文本资源，用作品中的个别要素验证自我炫耀的某一个西方文学理论。有些文章通篇从理论介绍开始，偶尔提及一下文本，略作靠拢便又回到了自己的理论框架里去，不像传统文论中的“笔记体的诗话和词话”、“评点”、“选本批评”等方法是紧紧依靠文本的。这其实与中西方各自的文学传统有关系。西方的文学里，作家与评论家是两个不同的职业，交叉者少，评论家通过科学的眼光与手段审视和剖析文学艺术，进而构建出科学、准确、严密的批评体系，自有其学科价值。而中国文学传统里几乎没有纯粹意义上的评论家，《典论·论文》的作者曹丕、《二十四诗品》的作者司空图，《文赋》的作者陆机，《沧浪诗话》的作者严羽，《人间词话》的作者王国维，无一不是作家型的批评家。所以中国传统文学批评一般不会存在过度阐释的情况，评论家与作家二者融合为一，能充分实现有效意义。但如今，受大学的文学教育模式影响，“西式”的这类文章大量地占有了项目、版面、评奖等文学公共资源，而不能产生足够有效的评论意义。这样的论文作家读后感到没有对话的通道，不在一个频道，给出的建议、路径和要求等不符合作家的文化文学实际背景，难以真正理解接受评论；读者读后没有更好地理解发现文本，被概念迷乱，云里雾里，难辨优劣。此类评论行为释放出的并非是有效的理论潜能与批评意义，导致的是创作与评论不在一个场域里对话，无法真正地促进、交融与发展，当代文学并不能从中获益什么。“我们需要了解各种文学理论，熟悉其概念和方法，但在实际的文学评论中，我们不能机械搬用理论概念，更不能套用理论概念，用文学作品去印证理论。”③文学作品的确可以多元理解阐释，但应有边界，不能超越文本，西方各派文论的确各有独到见解和长处，但也的确常走极端，形成强制阐释，最终没有形成有效的文学评论效果。我们应该明白，文学理论与文学评论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理论是认识性的建立，而评论是实践性的创造。在当前的实践中，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多少评论家作家真正汲取到西方文论的有益资源，转化为评论的实践能力，当然更没有汲取中国传统文论的资源，真正贯通中西结合实践的评论家更是极少；一些评论家在表现自我“国际视野”、“现代视野”、“比较原则”的自我陶醉中，反而把过度阐释等这样的负面影响带入，最终影响了文学的健康发展。

三是评论不够深入的问题。深入是对评论能力的一个要求，只有深入到位，评论才有其学科价值，实现其意义。评论不够深入的问题是一个比较常态的问题，评论肯定是由不够深入到逐步深入的一个过程。单列此点主要是针对当前评论出现的浮躁问题而言的。当下，评论家多为大学教授、科研院所人员或媒体从业者，面临着巨大的教学科研与工作压力，急于出成果、发文章、跑项目、上核心刊物、接受新事物，真正用心用情用力评论的人不多，内心安宁、情操高尚的评论家较少。与时代的风气有关，文学界不能例外，一些评论家急功近利、居高临下、气息浮躁、套路固化等情况日益扩散。比如，广泛存在的年度总结梳理式的评论达不到评论的效果，更多的是一个汇总与记录，没有评论的结构性安排，真正深入文本、深入作家生活思想的评论行为鲜见。翻阅每年初的文学杂志与报纸可以发现，某某年度某某范围的作家作品观察等类的文章概如此，这类文章一般受作者的关注，杂志乐意奉发，但难以深入文本，难以聚焦问题，难以切中肯綮，评论的意义微小。再一个适合评论的载体序跋、书评类文字，因为没有适当距离的原因和中国是一个人情大国的国情，普遍地充满人情，充满过誉之词，充满“油腔滑调”，客观深入理性的评论话语偏少。各专业评论刊物的文章又一般看重的是经典作品的深入研究与文献研究，对正在发生的当代文学可能因其尚未“经典化”，关注与评论不够。一些选集和文集的编著也没有了理论倾向与流派的分析，更多的是因为商业的需要而粗糙的捏合。而媒体批评由于篇幅、角度、作者身份的原因，并不能专业深入深刻。当然，如上的苛求是因为希望文学评论能有更深入的效果，并不否定以上评论方法的价值和为当代文学做出的努力。在实践中，发现问题是容易的，有效解决才是困难与关键的，评论家还是需要从自我的自醒与精进开始，以工匠精神对待从事的事业。

文学评论与文学创作的关系，也是评论家与作家的关系。真正的评论家与作家应该是相互欣赏，相互攀越，保持距离与尊严的。当前文学现实中能实现如上者有，但整体不够良好。如何更好地建设二者的关系，是需要更好的群体性实践来回答的。我认为评论家、作家的现实清醒、文化自信、知识分子责任、为文学的纯粹精神需要提振，需要重塑，尤其需要继承发扬中国传统文论的优良资源，重树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批判理性。大家明了，这些年来我国当代文学与评论受“欧风美雨”的巨大洗礼，尤其是文学教育方面全面接受西方模式后，以西方为宗，学习接受的时候逐渐放弃了中国传统文论的创新性发展与创造性转化，进而失去了能力与自信，也失去了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实践的观点与批判理性，没有了理直气壮。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哲学基础，历史的观点和美学的观点有机地统一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是同中国新文学运动相结合，从而得到创造性的运用和发展的理论，是历史选择了的适合中国国情、契合中国传统与现实的理论，是中国当代文学繁荣发展的指导思想与理论指引。“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批判锐气与批判锋芒有所弱化，这导致中国文学理论多元建构中批判之维不同程度的缺失”，④是造成当前文学创作与评论不同程度出现问题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