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宫斗”深似海 中国宫斗剧还有未来吗？

导读

这些年，国内宫斗剧层出不穷，从《甄嬛传》《宫》系列再到今天的《延禧攻略》，都引起了观众的追捧。很多宫斗剧其实就像我们身边的快餐一样，没有太多营养，但是它可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满足你的一些需求。它也许不能让你细细回味，甚至还有经不起推敲的地方，比如不符合人物的实际、主角光环过于强大等，但观众往往也不会特别在意这些细节。它就像夜市里的炸鸡、奶茶、小龙虾，你明知道不能多吃，但就是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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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款作品往往能击中大众痛点

邓瑞璇： 这些年，国内宫斗剧层出不穷，从《甄嬛传》《宫》系列再到今天的《延禧攻略》，都引起了观众的追捧。为什么宫斗剧会这么受大家的喜爱，是不是宫斗剧中的“尔虞我诈”对观众有种天然的刺激感？

孙健：《延禧攻略》这个戏很好看，特别是节奏感很强，每一集都有冲突，不像过去有些剧拖沓、迟缓。许多年轻人对这部剧的喜爱程度非常高，他们更愿意把这部剧当作一个职场攻略。一些学生对我说，虽然整部剧有70集，但看下来觉得不过瘾，甚至可以再多拍几集。

主人公的人设很新颖，不再是以往的“傻白甜”，突破了传统上公众对宫斗戏的看法。就像你说的，她不拘小节、什么都敢大声说出口，，有点像当年还珠格格小燕子那个劲儿，对于年轻人有一定吸引力。此外，制作比较精良，服装化妆和道具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黄豆豆：宫斗剧里矛盾特别多，这是撑起一部好看的电视剧非常重要的点。《延禧攻略》的确是比较反套路，除了人设的新颖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节奏快。主角魏璎珞像开了挂的游戏高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然她自称没什么文化，实际上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每集都会干掉几个反派。

我觉得，无论是综艺节目还是电影，成为爆款的作品往往能够击中大众身上的某个痛点。由“快”带来的“爽”感，是大家观看此类剧的最大感受。

这部剧其实有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但还是受到大家的喜欢，就是因为观众喜欢这种打怪升级的感觉。就像是游戏，不停有临时性的角色进入，总有障碍不断向主角魏璎珞袭来，她能做的只有快、稳、准、狠。这刚好满足了速成、碎片、快餐化的观看新潮流。

另外，从观众收看电视剧的场景上来说，观看的媒介和空间发生了很大变化。很多人都是在火车、地铁等各种流动的空间，利用手机来刷剧，爆款宫斗剧非常适合这种快节奏的生活。

邓瑞璇：您刚才提到，当下的宫斗剧满足了快餐化的文化口味，但是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地方。这其实是影视剧在文化内涵上应该提升的地方。

黄豆豆：对，很多宫斗剧其实就像我们身边的快餐一样，没有太多营养，但是它可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满足你的一些需求。它也许不能让你细细回味，甚至还有经不起推敲的地方，比如不符合人物的实际、主角光环过于强大等，但观众往往也不会特别在意这些细节。它就像夜市里的炸鸡、奶茶、小龙虾，你明知道不能多吃，但就是好吃。

历史剧要有现代观照

邓瑞璇：很多宫斗剧都喜欢以清朝康雍乾三代为历史背景，为什么？

孙健：清朝历史近300年，康乾盛世是中国封建王朝最后一个盛世，很多故事都可以从中拓展演绎，留给人们想象的空间也比较大，所以以这一时期为背景的宫斗剧、历史剧比较多。

邓瑞璇：其实很多宫斗剧并不是在反映真正的历史，而是当下人们一些文化消费观念投射到古代宫廷中。

孙健：我同意这个观点，包括宫斗剧在内的历史剧不是真正的历史。历史剧最重要的是现代观照，实际上就是披着历史的外衣去解读现代人的故事。

黄豆豆：宫斗剧受到大家的喜欢，很大的原因是符合现代人追求的价值观。比如说魏璎珞进宫，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而是为了替姐姐复仇，以及之后为皇后复仇，她的行为具有一种正义感。观众甚至还看到了白月光人设的皇后，当其他宫斗剧中的皇后都在忙着给嫔妃们下药，她居然在紫禁城这样一个葬花冢里追求自由和快乐。这些人设与剧情其实很符合当下的一些文化消费观念。

宫斗剧从来就不是历史教科书，它更多是现代人观念的投射和情绪的宣泄。宫斗剧设定在后宫这个江湖中，只有碾压对手才能一路往上爬。这让人情不自禁代入到生活、职场里，不少人通过看宫斗剧来释放现实中的一些烦恼。

邓瑞璇：许多宫斗剧本质上仍有戏说的成分，有些细节经不起推敲。比如我们的“魏姐”，借用“雷公之力”除掉了一个反派，让人有些啼笑皆非。历史剧到底该怎样处理历史真实与戏剧性的关系，现在的宫斗剧算不算对历史的消费？

孙健：我认为历史剧应该“大事不虚，小事不拘”。起码不能违背历史的真实，应该有一个真实的故事，但在小事上可以自由发挥去创作。比如说《木兰辞》本来就简简单单几句话，但我们可以通过创作把花木兰的故事演绎得有血有肉、生动精彩。

黄豆豆：所有的历史剧，都不能把它等同于历史来看。但是在大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上，不能够有太多的虚构，基本的史实错误是不能有的。影视剧应该有传递知识的责任，但不会是传播知识的唯一途径。要学历史知识的话，还是要从教材里面来学。

在保证基本史实无误的基础上，我们的戏剧写作、影视虚构就可以自由发挥了。比如还珠格格，历史上可能没有这个角色，但她被塑造出来以后获得很多人喜欢。要理性辩证地看这个问题，不能一棍子打死，说它不符合历史，这样对影视创作的束缚也会比较大。

没有精神内涵的东西会迅速被抛弃

邓瑞璇：以前像《康熙王朝》《雍正王朝》《天下粮仓》等历史正剧比较多，现在人们好像更喜欢看宫斗剧。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大众观影喜好变得越来越多元，同时，这种多元化的娱乐氛围似乎正在消解传统历史剧所表达的主流价值观。

孙健：总体上看，观众的审美在提升。过去，我们比较关注的是电视剧的教育功能，而现在观众并不依靠看电视学历史了，电视剧的娱乐功能在不断提升，这是一种自然的转向，也是传播媒介本来就具有的一种功能。一些电视剧就是老百姓的一种文化快餐，能满足一时的娱乐心理。

从供给的角度来说，以前我们的电视剧生产力没那么大，市场上的制作单位比较少，比较单一。现在电视剧的类型变化非常大，艺术形式更加丰富，制作者更多地从市场出发进行创作。比如现在的女性题材剧非常多，这正是将女性群体作为潜在的收视观众群体，抓住了巨大的市场。

另外，我个人的看法，饺子虽然好吃，经常吃也会腻。历史正剧不是不好看，但大家经常看某一类型的电视剧，就可能产生一定的审美疲劳。这是一种规律，宫斗剧也不例外。

邓瑞璇：现在越来越多的历史剧重视文化细节的还原。在《延禧攻略》中，比如“一耳三钳”、非物质文化遗产打树花等等，服装道具用心的塑造让不少人对制片人于正“路转粉”。这些“知识点”能否算得上对传统文化的一种传承？历史剧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讲好中国的传统文化？

黄豆豆：这其实是任何一个影视作品都应该追求的。如果仅凭这些就把它认定是在弘扬传统文化的话，我觉得是美化了这个作品。无论是电视、电影还是综艺节目，从制作的角度来讲，我们都希望影视从业人员能够制作出既有意思也有意义的作品，传播一些正确的价值观。但目前来看，很多还是单纯地在追求有意思的娱乐性，而有意义的东西并不多。一些有意义的作品又过于教化，传播效果比较差。讲好故事，还是要跟老百姓的生活密切相关。

孙健：其实国外也有很多宫斗剧，大家都很喜欢。比如韩剧中，展现韩国人正能量的内容特别多。看了《大长今》，你会感觉到爱是一种激励，而看完《甄嬛传》《延禧攻略》，你知道的是要怎么跟人斗，怎么才能一路开挂出人头地。我们民族优秀的文化精粹，在宫斗剧中表达得还不够充分。中国拥有这么深厚的文化，应该把自己优秀的文化内涵呈现给世界。

邓瑞璇：当下有些历史剧，有一种与现代文明相去甚远的感觉。随着观众品味的不断提升，文艺作品在紧跟市场潮流、丰富大众文化娱乐生活的同时，还应当不断修炼内功，提升内涵，让观众有所收获，让人们的精神世界有所成长。

孙健：很多影视作品对当时社会的描述带有一定的刻板印象，对历史缺乏了解，只放大自己想放大的部分。文化自信应该是编剧和文艺工作者的自觉行为。要提升民族自信，就要挖掘我们文化中的精华，规避那些糟粕、丑陋的东西。我觉得还是真善美的东西更能打动人。

黄豆豆：对，生活富裕之后，大家文化水平在逐渐提高，审美或艺术鉴赏力也在发生变化。当整体的审美水平在提高的时候，那些没有太多精神内涵的东西，会迅速被大众所抛弃。

孙健：人的成长、文明的发展是个过程，需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提高。这个需要观众、制作方、文化环境共同进步，不能着急。仓廪实而知礼节，文明是慢慢培养起来的。

来源：2018年《半月谈内部版》第11期，

对话嘉宾：孙健（国家一级编剧、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教授）、黄豆豆（影评人、浙江师范大学文传学院副教授）、邓瑞璇（半月谈记者）

实录整理：荆淮侨（半月谈记者）

编辑：邓伽

主编：王新亚

编辑：杨建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