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入戏”最深的演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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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的FIRST青年影展上，有一部纪录片开场15分钟还有几十个观众在排队，很多观众认为这部影片是来FIRST最大的惊喜，它的名字叫《入戏》，由导演董雪莹耗时5年时间拍摄、剪辑完成，获得今年FIRST最佳纪录片和一种立场两项提名。

究竟是谁“入戏”了？观众反应为何如此强烈，下面是来自对导演董雪莹的采访：

《入戏》导演董雪莹

手册：看到这么特别的一部纪录片，首先想问下您最初的创作缘起？

董：我最早要拍一部关于中国演员生存状态的纪录片，2010年我在中关村买了一台DV，金五星买了几盒磁带就开始拍了，走到哪拍到哪，特别有激情。当时要补拍演员面试的镜头，正好我一个朋友在叶京导演剧组做副导演，我跟他交谈的时候叶导听到了，他问：谁要拍纪录片呀？结果我第二天就去拍摄，一拍一剪就是五年呀。

程青松（图左） 《入戏》制片人、CNEX创始人陈玲珍（图中） 导演董雪莹（图右）

手册：那请问您觉得《入戏》跟您的创作初衷是否相符？

董：其实我最终的剪辑确实没有往演员生存状态的方向走，但是最近《入戏》制片人Ruby姐（陈玲珍）有一条评论说的很好：“在社会大众对于所谓的演艺大咖们的各种情绪纠结的背后，看看当代青年演员们如何争取机会，拼搏奋斗，如何不小心落入集体意识的漩涡。”说实话，在最后剪辑上我还是把我的初衷加了进去：不管开篇演员面试，还是后期演员们因请假事件谈及在北京做演员的感受。纪录片导演赵亮第一遍看《入戏》说这部纪录片道出国人的秘密，第二遍他说每年参加表演系艺考的孩子们太该看看这部电影了。对我来说，我还是把初衷揉进了《入戏》里，记得在FIRST放映时两个做演员的观众看完特别有感触，这种感触不亚于《入戏》本身的故事。

《入戏》导演董雪莹

手册：《入戏》获最佳纪录片和一种立场两项提名，您觉得您的立场是什么？这次没有拿奖会不会失落？

董：我的创作立场是：通过一个始料未及的真实戏码，探究人性的脆弱和复杂。可能因为没有把采访剪进去，这样做，很多观众会有各种疑惑，但同时思考的空间会更广，更深。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够在纷杂的世界，在各种规则面前能有独立的思考，把爱放到第一位。

没拿奖我反而会更轻松，因为尽管我剪辑的看上去像个剧情片，但《入戏》还是个纪录片，纪录片就是有原罪的，要拍人最隐私的部分，尤其是我在一个特殊的创作环境，人事关系相对复杂，坦白的说《入戏》到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希望我这部作品对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有帮助，并且不伤害任何一个人。

《入戏》剧照

手册：您觉得江思远事件中的演员的反应是真实的吗？还是有表演的成分？

董：我觉得分不同的状态，其实后来的采访中，有些演员感觉被叶导洗脑了，所以“入戏”太深，有的演员可能是为了自己的演员梦想需要配合，有的演员也没有发声。但不管什么状态他们真的为了这个戏付出了太多太多，并且电影至今没有上映。First回来我给他们每个人打电话，大家都感慨万千，对《入戏》里的故事也历历在目。

（《入戏》中的江思远事件：一位演员江思远向导演提出要请假回家看望自己病重的爷爷。导演没有表态，后来打电话给副导演，一位演员接的电话（当时演员没有手机）。很快，这位演员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开个会，开个批斗会”。

江思远要求回家探亲的愿望被解读成了私心过重。演员们指着墙上一张写有“斗私批修”的文革式海报，言辞激烈地指责江思远将个人的利益置于集体之上。他们痛斥江思远，还在前期..的阶段，就想着要回家，等到正式开拍以后，难道全剧组人等着你吗？几个演员说到伤心处，纷纷表示这部电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而江思远破坏了他们的前程。

两天时间，整个剧组开了三次批斗会。前两次加起来有4个小时。第三次，《记得少年那首歌》从剧组派了执行导演和剧组统筹两位工作人员，作为“调查员”进驻封闭式训练组。他们将前两天批斗江思远的话又重复了一边。其他人则制作了高帽子和打倒江思远的拍子。因为身高原因，他们一开始没能把牌子挂在江思远的脖子上。其中一人凶神恶煞地吼道：“你还有脸抬着头？”然后一巴掌拍在了江思远的脑门上。）

《入戏》剧照

手册：您当时在场，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叶京导演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董：我当时心情有点复杂，开始觉得像个游戏，后来觉得越来越逼真，我也是第一个跟叶导求情的。但是我的价值观是以仁为本，我是一个纪录片作者没错，但我更是一个人，不说站在文明高度去看问题，但人首先是要有同情心的吧。

其实纪录片素材有叶导检查批斗结果的一场戏，叶导说他其实是想借此机会让演员们感受什么是真正的文革。但像FIRST终审评委周浩老师的话说，叶京导演这个人物如果立起来，我这个纪录片会更有深度，我非常赞同，但很遗憾，素材先天不足，加上我第一次剪辑，确实没做到。

《入戏》剧照

手册：《入戏》的整个制作过程中最难的环节是什么？

董：后期是最难的，前后剪了近3年。12个T，300多小时的素材，其实可以剪三个不同的故事，最后剪成《入戏》，是对主题的选择从模糊到清晰的一个过程，当然也是自我蜕变的过程。

2015年我想放弃的时候，在朋友圈看到圣丹斯-CNEX工作坊在选项目，当时自己剪了一个20分钟的片花，结果入选了，并且我拿到了圣丹斯的资金支持，虽然不多但这个支持是不计回报的，我很感动。当年《入戏》还去参加了CCDF（CNEX华人纪录片提案大会），人生中的第一次pitch（提案）很失败，被台下一个老师问到了，说实话那时候我很不自信，根本不确定我要讲什么故事。

导演董雪莹亲手在画《入戏》的海报

直到2016年，我跟当时的剪辑师合作了《入戏》的粗剪入选了圣丹斯-CNEX的剪辑工作坊，当时比较清楚自己的故事了，完全摆脱了CCDF（CNEX华人纪录片提案大会）的状态，可是剪辑工作坊的导师让我重新剪，我真的听了要疯了，也请不起剪辑师了。那段时间我很委屈，我感觉所有的人都不信任我。我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又下定决心重新看素材，重新剪辑，记得春节都没回家。其实我挺享受一切跟创作有关的事情，包括剪片子，只是创作之余处理很多事情很痛苦。整个制作过程我有一个特别大的感悟就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绝对不欠人情，合作对象一定要有契约。

总之，我很庆幸能连续两年入选圣丹斯-CNEX的工作坊。圣丹斯的导师，及CNEX创始人Ruby姐（陈玲珍）他们对我影响很大，有智慧的人气场都是通的。就在2016年我才意识我之前真的是Hello Kitty，我把世界想的太美好，把人想的太善良，是做《入戏》的过程让我意识到一些职场法则。当然我初心依旧温暖，我会继续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有智慧的人，有价值的人。

手册：这是您的长片处女作，您对纪录片的理解是什么？接下来还会继续拍纪录片吗？

董：纪录片的创作是最自由的，也是最不自由的。

自由很好理解，现在你拿个微单就拍了，拼的是你的想法和你的毅力，不是所有人都能耗几年时间拍一部纪录片的，尤其中国独立纪录片的生态其实不容乐观，除了CNEX，没几个人会支持你，所以很多纪录片导演也会无奈的看着甲方的脸色，去接点商业拍摄。

最不自由的地方还不是说经济上你能不能熬过去，当然这是个困扰，做纪录片之后我也节俭了很多。但其实最不自由的地方是道德上的约束，纪录片是有原罪的。《入戏》最终剪成一个像是剧情式的纪录片，，我是有其他顾虑的，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每个人都不想展现自己被brainwash（洗脑）后的样子，尽管宏观上这是部有反思价值的电影，但我不愿因为创作去伤害任何人，像监制杜海滨所说：这个版本相对安全，多方都可以接受。

说实话，《入戏》把我搞得太痛苦了，在FIRST影展那些天都没睡好，因为我资金比较紧张，没有能力请《入戏》里的主要角色来FIRST,我有时候觉得挺对不起《入戏》里那些为了理想而奋斗的人物们，我看到《驯马》的导演把自己的拍摄对象叫到电影节跟观众见面，我当时在想我剧中的人物要是在该多好。如果下次能入围别的电影节我一定尽我所能叫上《入戏》里的主要角色一起。

我的下一部本来要做纪录片，但FIRST回来我有新的想法：我会先拍纪录片的原型人物，根据纪录片中的真实人物和故事改编一部剧情片，那样最终我会在创作上更自由。目前我已经有了一个项目调研期片花和企划书，正在找合适的出品方。

导演简介：

董雪莹，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广告学和影视表演双学历，纪录片导演。2008年创办以后期为主的"8090影视工作室"，2010年开始做纪录片导演工作。《入戏》是其长片处女作，获得第12届FIRST青年影展最佳纪录片和一种立场两项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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