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深情演讲：18岁的饥饿 诗和远方

点击播放视频

[本文来自：www.11jj.com]

如果要是给接下来与大家的这个交流起一个标题得话，我愿意把它叫做是“1986年，我十八岁，那一年，既有眼前的饥饿，还有诗和远方。”

今年我的儿子十八岁了，那一天我去参加他的成人礼，就在参加成人礼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今年也是我十八岁三十周年整。因为整整三十年前的1986年，我十八岁。我当时是北京广播学院一年级的学生。我在给我儿子送上这种语言的祝福的时候，我在想这一代人的十八岁真幸福。因为有礼，所以有成人礼。我们那个时候没有任何礼物，但却过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十八岁。

当我回望十八岁，也就是我1986年的时候，我觉得最鲜明的记忆就是饥饿，双重的饥饿。一个饥饿是真的，胃里头，每天晚上八点就会开始。因为我们五点钟吃饭，一个男生接下来又是踢球或者说是看书，到了八点的时候就开始变得饥肠辘辘。那个时候大家说“饿了你就买点儿东西就好了嘛。”哪儿有钱呢？虽然那个时候我们的宫爆肉丁才4毛钱一份，但是依然，你不可能有余钱再去买什么。我觉得那个时候是会晚上买一个馒头剩下来，然后在宿舍里要藏起来。但不幸的是，我从来没有在晚上再回来的时候找到过我藏起来的那个馒头。因为你知道你的室友简直是太天才了，不管你把它放在哪里，都能够去找到。

说起这种饥饿的记忆得话，86年，我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去军训，去山东军训。每次八个人坐在这个桌子上，菜一上来，没有任何人说话，我觉得几乎三分钟不到，饭和菜就全部光了，而这个时候你刚觉得我好像刚开始吃饭。军训的时候有一次把我们拉到营部，那次改善生活。几百人进了营部，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却一人发了一个鸡腿，我想那是史上最壮观的一次聚餐吧。几百人在一瞬间把每个人手中的鸡腿全部吃完。没有人顾及吃相，不分男女。所以饥饿的记忆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是非常明确的。

但是我觉得，竟然如此明确的饥饿的记忆都不如与阅读有关的饥饿的记忆更让我刻骨铭心。在我现在的藏书当中，有很多本都是在1986年买到的，我觉得对于我目前的写作和所有思维包括创作来说，最重要的三个相遇，都与86年有关。第一个就是《朦胧诗选》，我在饥饿当中走进了诗；第二个就是《多情剑客无情剑》，我走进了武侠的世界，古龙的文字深深地影响了我；第三个就是那一年，我目睹了崔健的《一无所有》，然后我就成为崔健歌曲在我们北京广播学院不断去放大的一个重要的推手，因为当时我管广播站，所以我就总是放他的那些歌。

那回头去讲当时这个阅读，《朦胧诗选》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太重要了，因为当你打开的时候，头两句就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哟，这跟过去我的父母们和我的爷爷奶奶们说的话语是不一样的嘛。接下来就会看到“我不相信。”突然，我意识到，对，在别人心目当中是如此朦胧的诗，可是对于我们来说竟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读懂，因为它反映的是我们的心声，从此让我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语言表达，而不会再去跟着爷爷奶奶或者父辈们去延续他们已经熟悉的那套话语。对，《朦胧诗选》就是这样深深地改变了我。比如说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但是我却要用它寻找光明。”比如说舒婷让所有的女同学都会去喜欢，因为有一个《致橡树》，说，“我要以树的形象站在你的身边。”对我影响很大的是舒婷写《神女峰》，其中有一句说“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膀痛哭一晚。”好了，这是诗。那这个我想起了86年的时候，李宗盛在那一年出了他的第一张专辑，他那张专辑一个歌就叫《和自己赛跑的人》，“我们都是和自己赛跑的人，前方没有终点，但是你要不断地超越自己。”我觉得正是找到了朦胧诗当中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语言，包括崔健《一无所有》当中后来它也变成了诗，进入了教材，我觉得让我们这代人开始可以张开嘴说自己的话。同样在那一年，1986年，李寿全，..的音乐人，出了一张属于自己的专辑，其中有一首歌是在华人世界影响巨大的，叫《张三的歌》，里头的歌词就是，“我要飞到那遥远的地方去看一看。”因此你一下觉得可以畅想那么遥远的世界。“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是你们这代人觉得打一出生就应该熟悉的一种畅想，但是对于我们那一代人来说，那时候的世界是如此遥远。但是当我翻开三毛的书，发现了发生在西班牙的故事，她跟荷西的这种爱情以及远方的那么多与我们不一样的故事。还有三毛的《橄榄树》。你突然觉得“远方”开始进入到你的视线，对我们来说格外的重要。

在朦胧诗当中，你找到了自己自己的语言开始独立，但是独立还站在一个起跑线上，而远方却要告诉你，你要奔哪而去。这也是很多年后，巧了，我就是在我的母校，北京广播学院的核桃林里坐着的时候，听到了别人告诉我三毛自杀的消息。那一瞬间，我感慨万千。我觉得我的远方刚刚启程，但是启迪我们这一代人奔向远方的人却走到了终点。因此我永远感谢她，也就永远不会忘掉最初和那一本又一本好不容易买到的最后凑齐了的书的相遇过程当中“远方”给你打动。

我在想，如果要是没有十八岁诗歌让我知道了自己该说什么样的话语，如果没有十八岁三毛用她的一系列的与爱情有关的书籍也告诉我们远方在哪里，我觉得我抵抗不住饥饿。

我非常感谢阅读，因为阅读在我十八岁那一年为我的生命种下了那么多可以生根开花的种子，让我成为了今天的我，更重要的是，让我的今天不是我十八岁所厌倦和讨厌的那一个，我觉得这太重要了。但是那个时候的饥饿不妨给大家再讲一个小故事，也与阅读有关。当时我们办了一个图书节，是我挑头办的，然后就进了很多的书，回广播学院然后就摆摊儿卖。我的一个同班同学，拿着一个军用书包到这儿来，趁我们不注意，塞书包里两本书，被我们当场抓住了加引号，结果他的反应非常淡然，“噢，还要钱哪，那我不要了。”他化解了这种尴尬。其实当时偷书的人不少。即便是像教堂一样的王府井书店，我们很多的广播学院的同学，据说到那儿去偷书了。偷完书之后被抓到都问“你叫什么名字？”男生都说“我叫常振铮”，女生，“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刘继南。”开始呢还好，后来书店就懵了，为什么抓到了这么多广播学院的同学，男的都叫常振铮，女的都叫刘继南呢？因为常振铮是我们的院长，刘继南是我们的书记。            

2009年，在我们整个这个年级毕业二十周年的时刻，我们几百人回到了校园，我们把我们的老院长请了回来，常振铮院长已经八十多岁了，当我们在这个聚会当中讲完了曾经个别有同学在书店偷书然后自报家门说叫常振铮之后，事隔二十年，人到中年的我们，用集体鼓掌和跺脚，向当初被我们污蔑过的院长表达敬意并且深深地鞠了一躬。

偷书永远是一件很坏的事情，但是很庆幸，我们和书这样饥饿的感情，最后使我们基本都没有成为坏人。我觉得这一点是可以让我们八十多岁的老院长感到非常开心的。

我想拿什么作为这一段交流的结尾呢？阅读意味着什么呢？阅读就是在你的生命春天里头，不断地去播种，然后让你的这棵大树，这个木越长越郁郁葱葱。最重要的是，不管是一个个体，，还是整个民族，都有气质。

2016年，我们可以回忆很多历史性的年份，比如说，悲剧的1966年，还有结束了这个悲剧的1976年，但是鲁迅说过，“有人凭吊荒冢，有人瞻仰皇陵。”我更愿意纪念1986年，我觉得真正要让这个民族和这个时代制止类似1966年这样的悲剧，不能简单地只靠1976年，而需要1986年，那是一个启蒙的时代，那是一个阅读显得如此饥饿的时代，是一个每个人都认为文化和精神上的成长是要比吃一顿饱饭还要让人开心的事情。它帮着一个又一个中国人，由老百姓再变成国民，然后变成公民。只有公民越来越多了，才可以制止历史当中曾经出现过的悲剧。我相信阅读不仅会让个人变好，也会让一个国家变好。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