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速递-特别企划】|​李凤兰 彭红秀 杜云素|焦虑中的反叛与韧性:青少年网络交往中的话语表达 2018年第8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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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言语中的狂欢

波兹曼认为，娱乐化是电子媒介的最重要特征。正如其所言，“电视把生活的每个方面都转变成了娱乐的形式”[7]。而当电子媒介进化到互联网、新媒体时代，娱乐的生产与体验开启了新的转型。在此，每一个受众都可以成为传播的主体，参与到娱乐的制作与传播中去。碎片化、去中心化成为电子媒介新的特征。狂欢性则成为网络社会中网民参与娱乐生产与传播的主要诉求。一切都是为了暂时从现实社会中脱嵌，获得即时的快感。网络流行语的生成机制也因此发生了相应变化。网民既是“编码”者，也是“解码”者，他们从不同渠道获得信息，并根据自己的经验对信息进行再创作，这个过程既是“解码”也是“编码”[8]。层出不穷的流行语由此在网络空间中被不断生产和传播。网民在这解码与编码的过程中，体验了个体的存在感、价值感，并以此带来精神上的愉悦和狂欢。因此，一定程度上，正是互联网和新媒体本身为网络流行语的生活化、大众化、娱乐化提供了结构条件，不断吸引着网民，尤其是青少年网民参与到网络流行语的解码与编码过程中去。

从本次调查收集的文本看，这种狂欢模式已经深深植入青少年网络交往的私域空间中。我们发现，在青少年网络交往的话语文本中，至少在形式上将严肃认真的常规日常话语表达体系颠覆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充满解嘲、调侃、戏谑、卖萌等各种形式的网络流行话语模式。在表面上，网络交往似乎充满了快乐，欢笑和妙趣横生的表达。

娱乐式的自我表达与解嘲。无论正面还是负面的观点，也无论是积极还是消极的情感都以欢乐、愉悦的形式再现。例如，当个体遭遇失败、挫折一经“歇菜了”“凉在路边”“凉凉”“凉了”“挂了”“我悲催了”等流行话语的表达，其形象生动性似乎立即消解了负性事件后果的严肃性。紧接着再用“还是太年轻”“脑子黑屏了”“流下了不学无术的泪水”等网络流行语言的解嘲式归因，认知评价与情感体验的负性状态顷刻间实现了华丽转身，变为轻松、愉悦的自我表达。

娱乐化的情感支持与归因。当青少年向朋友“吐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负性事件时，从朋友那里得到的反馈是:“快点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心疼你三秒”“摸摸头”“给你点赞”“恭喜你了”“你怕是要火”这类夹杂情感安慰、鼓励倾诉、暗示性开导等调侃式的流行语。负性事件的消极心理与情感支持的严肃认真在轻描淡写中被一掠而过。然后，“***有毒”“生活对你动手了”“你被失败了”“这不是你的错”这类明显外向归因的流行语，又恰到好处地将朋友从挫折可能导致的自我责备的风险中拉出来，也使得帮助朋友从挫折中走出来变得轻松了许多。

流行语来源的娱乐性背景。这些流行语具有狂欢效应的重要原因不仅在于其内容及表达方式的娱乐性，还在于其来源的娱乐性背景。分析发现，青少年网络交往中绝大多数高频词汇、短语及句式都出自各地媒体中的综艺性娱乐节目。这些娱乐节目往往在青少年中具有较高的收视率。偶像崇拜和明星效应使得一些话语很快就成为所谓的“热词”，再经过微博、贴吧等网络媒体的热搜排行的主推作用，“热词”就正式成为某个时段的流行语了。

2.狂欢中的焦虑

狂欢式的表达似乎在形式上掩盖和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个体与现实社会的紧张和矛盾[9]，个体从现实社会中的暂时脱嵌，在网络社会中获得狂欢体验，却从内容实质上映射了当前社会背景下青少年成长与发展的焦虑。

渴望成长与留恋童年的成长焦虑。青少年处于个体由童年阶段向成年人阶段发展的过渡阶段，他们渴望获得成年人的独立与自主。然而，角色承担的压力又使得一些青少年害怕成长。他们拒绝被称呼为“叔叔”“阿姨”，所以常常自称或相互称呼为“宝宝”“小哥哥”“小姐姐”“小可爱”“小可耐”、“北鼻(宝贝)”“小仙女”等等。除了这些儿童角色式称呼外，婴儿式话语表达也大量地出现在青少年网络交往的话语体系中。如“好怕怕”“吃饭饭”“睡觉觉”“要抱抱”等等各种叠音，都和“么么哒”“萌萌哒”“爱你哟”“比个心心”等一样透露着青少年抱着童年的尾巴舍不得放弃的心理。但是，从“叫我爸爸”“我是你妈”“大表姐”“大神”等流行语中又不难发现青少年内心渴望成长、获得力量感的心理诉求。

角色承担与社会适应的现实焦虑。吉登斯认为，焦虑是个体情感的一种一般化的状态，反映了个体本体性安全的缺失，因此“必须放在与个体所发展的整体安全体系的关系中得到理解，而不能仅仅被看成与特定风险或危险相联结的独特性现象”[10]。青少年网络交往中许多的流行语表达，正好反映了当前青少年面临结构变迁、流动加剧、风险提升、可预期性降低的社会时代背景中角色承担与社会适应的压力。他们用“搭便车”“抱大腿”“能给我介绍几个富婆吗，我不想努力了”“富婆抱抱我”“你快变成富婆吧”“我怕是要废了”等话语来表达追求成功、努力奋斗的艰辛，以及未来不可预期的焦虑和不安。虽然青少年普遍存在的焦虑情绪，与社会结构僵化和发展机会受阻密切相关，但如果从更宏观的发展视角看，这种焦虑情绪实质是现代性的历史转型所致。按照吉登斯、贝克、鲍曼等人的理解，当下的现代性已经不再是可控的稳定的现代性，而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流动的现代性。社会形态不再能够长久保持不变，从而也不能成为人类行为和长期生活策略的参考框架。作为社会成员的单个个体以此走向了“为自己而活”的个体化生存状态。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中，每个个体都拥有自由选择的机会，却不知道如何选择。每一次选择，在某种程度上都成为对自身命运的一次..，结局如何，无从预知[11]。而且问题是，每个人都必须做出选择，并为选择的后果负责。正是这种看似自由实则毫无确定性的人生选择，使得风险社会下的个体倍感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