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小说||杨明：双生(3)

伟明做这些没告诉梅英，也没让勤牧知道。他们的生活如常过着。转眼间，三年过去了，伟明还没联系上依依，他不知道琦琦已经在上个月结婚，依依仍在拍片。得奖之后，她更忙了，和宋家也并无来往，毕竟不是从小一处长大。琦琦结婚，依依包了一份大礼，借口在国外有工作，连婚礼都没去参加。宋长庆自然不会说什么，还要琦琦体谅她的双生姊妹，因为他心知肚明，连身边这个女儿已经是自己多得的。 [好文分享：www.11jj.com]

没能参加宋琦的婚礼，依依其实是觉得遗憾的，毕竟是双生姊妹比一般姊妹更亲，同一个卵子分裂生长，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小孤单的依依心里很愿意有姊妹分享生活，但是工作太忙，且让依依不愿意对自己承认的是她发现自己不懂得如何与人亲近。从小缺乏爱缺乏家人的关心，她习惯的是防卫，而不是付出与接受。和宋琦在一起，依依特别能从宋琦身上的自在，看到自己的不自在。 [原文来自：www.11jj.com]

原来爱与被爱、关心与被关心都需要学习。

中国婚礼中双方亲戚、邻居、朋友、同事共组的人际网，更让依依不仅是不自在，几乎是难以忍耐的紧绷焦虑。伴随着因此出现的烦躁，正好经纪公司安排依依去东京试镜，她也就没提出反对了。这一次的试镜对她的演艺发展很重要，因为广告合约还没确定，所以属于保密计划。一款..知名品牌保养品为了扩大中国市场，决定下一支广告选用中国女星。广告将在全球播出，如果依依被选中，意味着她将被全世界看到。公司非常重视，试镜前一个月，她的生活已经被严密监控，饮食运动还有种种保养和课程。试镜终于结束，依依和助理走在没人认识她的东京街头，难得放松，不必时时戴着太阳眼镜压低鸭舌帽怕人认出。长时间节食使得她馋得不得了，决定破戒饱啖一顿..料理，助理在网上搜了一家推荐名店。两人正依手机指示前往，忙着寻找地图上的标示对比街头实景之际，依依看见了采蝶，可能是怕被狗仔偷拍，即使在东京她依然乔装过。但是一起拍戏好一段时日，依依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也来试镜吗？这是依依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接着她发现采蝶不是独自一人，她正快步想追上前方一个男人，她追了几步伸手拉男人的手，男人头也没回一把甩开她。穿着高跟鞋的采蝶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男人依然没回头。

“从这转进巷子，说是名店，招牌这么小。”助理找着了，高兴地和依依说，看来她没看见采蝶。

依依忙拉着助理进店。这一幕采蝶一定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为了分散助理的注意力，依依故意说：“既然是名店，当然不需要招牌来吸睛啦。”

看来是情侣吵架，那个男人如果真心喜欢采蝶，不管有什么不快或误会，也不该当街让她难堪吧，更何况万一她摔伤了呢？竟然狠心得头都不回。依依为采蝶不值，虽然采蝶对她并不友善，但是同为女人，她不愿意看到她为了任何理由作践自己。如果一桩情感的基础中双方各有所图，很难长久幸福吧。

吃着生鱼片的依依，被芥末辣出了眼泪，她联想起自己的被遗弃，是否也是出自于一段各有所图的感情呢？她虽然确定了宋琦是自己的双生姊妹，但是对于宋长庆夫妻是否是她们的父母却仍有存疑，从照片来看，他们无一处相像，且当依依和宋琦的基因鉴定她们是孪生姊妹时，宋长庆并没有寻获多年失联的女儿的欢喜。他的欢喜中藏着一些复杂的纠结，也许因为那欢喜是来自于宋琦的身世没被揭露，而不是依依的失而复得，所以依依的出现不是多得一个女儿的幸福，恰恰可能是失去原有的女儿的危机。以演戏为业的依依，发现自己对别人在她面前演戏也特别敏感时，并不骄傲，反而有点心酸，她从中看见了自己的爱的匮乏。但依依不想再往下探究，她不愿意破坏宋琦的幸福，如果她和自己一样曾经遭到遗弃，至少她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身边的家人就是自己真正的家人，他们爱她。依依有什么权力拆穿宋琦拥有的幸福人生呢？

工作告一段落，新工作尚未开始前的短暂空挡，依依难得睡到自然醒。宣传期还没开始，她睁开眼，赖在床上滑手机，心里一边计划着去健身房前先去吃碗鲜虾云吞当早餐。网络上陈刚吸毒被捕的消息却在此时映入眼帘，吓得依依完全没了胃口。她和陈刚只合作过一次，后来微信偶有联系，交情谈不上，但陈刚在关键时刻还是给过依依真心的建议，她不想眼看着陈刚从昔时大家眼中的小鲜肉，演技逐渐受到肯定，大好前途值得期待，染毒会毁了这一切努力。依依拼命在网上搜，获得的讯息有限，她也不好向陈刚的经纪人打听，若让自己的经纪人知道了，一定是强烈要求她保持距离。现在透过什么样的渠道能多了解事情的真相呢？依依苦苦思索，用了所有的脑细胞，跑步机上跑步时总算让她想起了一条路，小维。小唯一向爱八卦，他的演艺之路不如陈刚顺利，原本制作人至少还图观众有个新鲜感，过了新人阶段，现在演出机会愈来愈少。听说小维开起了餐厅，开了有大半年，依依没去捧过场，现在正好去他那儿。

小维看到依依立马来了个大拥抱：“还是我们依依有良心，红了还记得我。”

“说什么呢？早就想来，前阵子不是在大连拍片嘛。”

餐厅卖的是泰国菜，小维招呼着先上了个椰汁：“知道你怕胖，我们这是全天然的。”

“你怎么回事？”依依话只说了一半，小维明白是指他的身材，肚子都凸出来了。

“没通告，谁还有精神天天上健身房，加上朋友来陪吃陪喝，半年就成这样啦。”

依依喝着椰汁，为了不着痕迹，她没主动提陈刚，一边翻菜单，一边问：“采蝶来过吗？”

“人家哪有空来我这小店，她就要嫁入豪门啦。”

“她和林公子的新闻是真的啊？”

“是啊，不过听说林公子的妈还没点头。”

依依的脑中飞快飘过东京街头一幕。

“给我来个凉拌青木瓜丝、虾酱空心菜、清蒸柠檬鱼。”依依指着菜单说。她并不想继续采蝶这个话题，说采蝶只是为了引小维说陈刚。

“不吃月亮虾饼吗？我们的招牌。”

依依摇头：“别引诱我发胖。”

青木瓜丝还没上，小维已经主动提起陈刚，他问依依看没看到微博的热搜。依依佯装不知，说才从健身房来。

“陈刚吸毒被捕了。”

“没弄错吧？微博上的消息不一定可靠。”

“你说的没错，微博上转的不一定可靠，小维转的肯定可靠。”

“会判刑吗？”

“应该是强制戒吧，他没前科，但这是他求仁得仁。注意我的用词，我没说这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什么意思？”

“他是故意的，用吸毒被捕报复了他身边一票人。”小维凑近依依，“陈刚父亲好赌，欠地下钱庄的钱，他们要挟陈刚早就让他不堪其扰，本就有退出演艺圈的念头了，但是他放不下顾真真。”

“顾真真？那不是他的经纪人吗？”

小维双手一摊：“也是他的情人，没想到顾真真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个导演。陈刚也绝，你知道他的..哪来的？就是那个导演背后的金主，贩毒的罪可比吸毒大，所以这回他们都被他拖下水了。那个导演的新电影肯定没戏了，而陈刚本来就没毒瘾，毒戒完了出国暂别演艺圈避风头啰。”

依依突然想起当年和陈刚拍戏时，说的那句台词：“你只是她的最爱，却是我这一生的全部啊。”其实谁都不能将别人当作自己人生的全部，企图将自己的一生全部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根本是不负责任。

依依嚼着青木瓜丝，嚼得久了，原本的脆爽也显得酸涩。

勤牧的事业愈做愈大，，超乎梅英的想象。在媒体上，勤牧的名字出现的几率并不比依依少。梅英不清楚勤牧究竟在做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勤牧的公司正有一项计划要和依依合作。伟明听到勤牧在电话里提到依依，他对儿子说：“你们开完会，我能见见她吗？”

勤牧知道父亲指的是谁，他说：“我让秘书安排。”

他为难的是这事告不告诉母亲呢？

两天后，勤牧和依依正式签约，这一对同母异父的姐弟将会有一个长期合作的计划，只是这身世之谜，只有梅英知道。勤牧考虑再三，还是告诉母亲，安排了依依和父亲见面。梅英听闻后倒意外平静，淡淡地说：“你爸太想念女儿，难怪说是前世情人呢。”她佯装不知情，制造了餐厅的巧遇。当伟明和依依在勤牧公司楼下的餐厅吃饭时，她看见伟明正给依依看自己年轻时的照片，依依疑惑：“如果您的推测属实，那琦琦的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是他养大琦琦，我很感谢他，但他没说实话，欺骗了琦琦。”伟明说。

“那是因为舍不得，他真心疼琦琦，所以怕失去她。”梅英站在伟明身后说。

伟明略显惊讶，他没想到梅英会出现。

“我到附近办事，原想来找勤牧午餐，经过楼下却看到你。”梅英轻描淡写地解释。她径自坐下：“依依，我这样叫你，行吧？我知道你就是我女儿，我一个当妈的，我不需要基因检验，我也能知道，不管你信或不信。看到你今天的成就，我为你高兴。当初我没能阻止你奶奶送走你，我对不起你。悲剧已经造成，我不想再增添宋先生的烦恼。如果你和琦琦不恨我，我们可以……”梅英哽咽了。

“对，我们不一定要公开相认，法律方面的事完全尊重你和琦琦。只是希望能一家人一起聚聚，让我能够多关心你们。”这段时间，伟明反复思量，勤牧和依依基因检测不是姐弟，那么，如果依依是他和梅英的女儿，就意味着勤牧不是他和梅英的儿子。依依和琦琦是产婆在家里接生，但是勤牧是在医院生的，会不会一开始就抱错了？若是如此，他也认了，不管是报应也好，是上天的安排也好，他都不想影响父子情缘。既然他不愿影响父子情缘，他当然也明白宋先生的心情。所以，他并没打算和依依继续纠结在基因检测，他只希望能看看她和琦琦。

依依看着眼前的伟明和梅英，如果单就直觉而言，她也觉得他们比宋长庆更像自己的父母，绝对不是因为他们的家境比较好，她才有这想法。梅英和自己确实长得有几分相像，而伟明微卷的棕色发在她和琦琦身上也有，宋长庆则和她们没一处相似。

依依说：“让我想想。”

“不着急，你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伟明说完，招呼服务生点菜。他殷殷询问依依爱吃什么，恨不得什么都点，这二十几年来没能给女儿的爱太多太多。

菜上桌，他为依依夹了这个又夹那个，依依直说太多了。伟明说：“你太瘦了，别学人减肥。”

梅英看在眼里，其实伟明是个好父亲，这事不能怪他，只是有些人有些事一旦位置错了，是没法换回来的。依依缺失父母的童年无法改变，硬要换回，对宋长庆也不公平，何况还有勤牧……

“吃过猫耳朵吗？”梅英问依依。

“猫耳朵？”依依表情吃惊，猛地摇头。

梅英盛了一碗给依依：“是面团捏的，煮熟后可以搭配各种材料或煮或烩。中国的料理中有很多名字乍听会产生误会的，猫耳朵并不是猫咪的耳朵，你在国外长大所以不知道。”

“但我知道事实重于名分。”依依说时，望着梅英递给她的猫耳朵。

伟明和梅英互望一眼，懂得了依依的意思，心里已经愿意承认他们，只是为了宋长庆和琦琦，也许这样将错就错未必不好。

这时，勤牧下来了，正好看见梅英、伟明的殷勤相待，知情又不全然知情的他说：“唉，我要失宠啰。”

“爱永远不嫌多，不会因为依依就少了你的。”梅英说。

“下回我们约上琦琦。”依依吃着猫耳朵，说话时头也没抬，但她清楚地知道伟明和梅英脸上欣慰的表情，有笑有泪，是二十几年思念的发酵和沉淀。

她是一个演员，但人生比戏更精彩。

伟明终于能够说出这句他一直想和女儿说的话：“爸妈等你们一起吃饭。”

原载《朔方》2018年第10期

朔方编辑部出品

主编 漠月

编辑 蜗牛